七十年代的山坳里,我是守村的小哑巴。
生下我和妹妹后,妈妈就疯疯癫癫地没个人样。
那年端午节,我突然会说话,不知道跟爸妈说了什么。
爸妈难掩崩溃,当夜自杀身亡。只有在省城念书的双胞胎妹妹逃过一劫。
村里人都说小哑巴说话是不详,王屠夫更是出十块钱的高价买我跟他偷人的婆娘说话。
但从那以后,我却又不能说话了。
直到县城的妹妹带着男人回村,我笑嘻嘻地迎了过去。
见到她的一瞬,我好像又能说话了……
1
姐,你到底跟爸妈说了什么!为什么他们会死
葬礼现场,妹妹安英哭得厉害。
我呆呆地看过去,用手比划着:
村长说了,爸妈是自杀,跟我没有关系。
安英不信,拽着我的手死死不放:
你胡说!爸妈年年庙会求得都是平安签,更是念叨着要长命百岁,更是催着我给他们生外孙。怎么会是自杀!
你到底说了什么!姐,我求求你告诉我!
但我突然诡异地笑了笑,朝着安英歪了歪头。
然后疯了一样,开始用石子砸向安英和他男人,然后拿着棍子开始驱赶他们。
神神叨叨地嘴里语焉不详地发着气声:
啊!呜!啊!呜!
安英被我的样子吓得心里发寒。她不明白昔日温柔和顺的小哑巴姐姐怎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
爸妈死后,我却成了十里八村的红人。
他们私底下都管我叫鬼差。
因为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一个不可能的真相:爸妈是自杀。一对年年求平安签,嚷嚷着要抱外孙的夫妇会自杀,简直是胡扯。
唯一的吊诡之处,就在于那天家里的小哑巴突然会开口说话了。
村里人都说小哑巴说话是不详。说我是鬼差,替阎王传话。村口的王屠夫更是出十块钱的高价让我跟他偷人的婆娘说话。
面对安英的追问,我只是冷漠地别过身去。
连理都不愿意理她。
或许是被我这样态度寒透了心,也或许是她不愿留在这个伤心地。操办完父母的葬礼后,她就回到了省城里念大学,书信全无,彻底和我断了联系。
日子就这么安稳地过了三年,我却再也没能开口说过一句话。
只是附近村镇常有人消失,都会谣传是她们听到我这个哑巴说了话,大家嫌弃我却又畏惧我。
我守着村子,做着晦气的小哑巴。
直到安英怀孕,带着男人回家探亲,我们才又见面了。
我蹲在院子里劈着柴火,听到对面的安英开口道:
姐,当初的事儿是我太冲动了。不该听信外界说是你害死的爸妈。
我知道,爸妈突然自杀你也很难受。我不该把所有的怨恨都倾泻在你一个人身上,更不该让你一个人承担一切。
现在我回来了。我们还像以前那样,做无话不谈的好姐妹。好吗
安英主动牵起我的手贴在她细嫩的脸上,任谁看了都是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
我冷着的脸没有丝毫缓和,抽出手对她比划道:
不好。
滚开!我没有妹妹!
再敢来找我,我就让阎王杀死你和肚子里的孩子!
安英的笑容龟裂,难以置信地望着我:
姐,别这么说话。你有什么怨恨朝我来,孩子是无辜的!
我懒得理她。
挥舞着柴火把他们俩往院子外面赶,就连突出的木茬差点划到她的肚子,都不在乎。脸上一副厌恶极了的模样。
安英看着我的脸,眼里复杂的情绪涌动。
姐,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怎么变得这么残忍,这么凶狠!
如果我不走呢你会像杀死爸妈一样,杀死我吗
安英这话问的大胆,就连一旁的严行军都惊得侧目看了过去。
或许是真的畏惧那个传言。
严行军护着安英,急忙跳出来打圆场:
英英不是那个意思。她只是太久没见你了,有点怨你。
她还怀着孕呢,你别跟她计较。这么多年没见了,你们姐妹俩好好坐下来,说说话!
我突然抬了抬手,打断了严行军的话。
反而是看向安英,阴恻恻地笑起来。用柴火在地上划拉道:
我说过了,爸妈是自杀。如果你不走,你也会是自杀。
你要听我说话吗
2
安英被吓得脸色苍白,拽着严行军就走。临走前,还不忘啐了我一句:
神经病!呸,死哑巴真晦气!
我什么都没说,只是垂下头继续劈着柴火堆。
我知道,会有人再找上我的。
暮色四合,院子里的门再次被推开,是去而复返的严行军。
严行军掏出怀里的票子,摆到我的桌前:
粮票和纸币都有,够你吃穿用度一年了。我不知道传言是真是假,但我求你,不要跟英英说话。
放过安英!她是你亲妹妹,她还怀孕了!
我看向面前焦急的男人,接过这把票子扫了两眼,揣在兜里。
随机,朝他坐了个鬼脸。比划道:
你来晚了,我想涨价。
严行军不解的眼神朝我投过来。
在他瞪大的双眼里,我缓缓开口道:
一命换一命,她不想听我说话。
那就你听吧
我的声音很脆,像极了安英说话的语调。
当夜凌晨三点二十一分,严行军跳湖自杀。
四点四十一分,安英带着村里人杀进我家。她哭得双眼通红,指着我尖声叫喊道:
是你杀了行军!
村支部里,白晃晃的灯光闪得我眼睛发疼。
王屠夫说,他卖完猪肉回家,路过我家院子口。亲眼看见我开口跟严行军说话,说了没两句,原本面色如常的严行军像像是突然见到了什么不可名状的生物一样。
看着我的眼神,充满着恐惧。
尖叫一声后,浑身发抖,踉跄着朝门外跑去。
安英抓着我的肩膀质问道:
行军自从回家后,就一直坐立难安。我问他什么,他都不说。我还以为他是担心你会杀我。没想到,你居然会对行军下手!
姐,为什么
但我只是抬手将碎发别在耳后,慢条斯理地比划着:
他真的死了
语气平静地像在谈论今天日头好不好一样。
安英被我激得情绪已经濒临崩溃,拿出潮湿的碎布扔在我脸上。尖锐而崩溃的叫喊声突破我的耳膜:
我亲眼看着行军跳的河!
那么湍急的河水,黑布隆冬的。一跳下去,尸体都捞不到。只剩下这几片碎布给我做个念想。要不你害死的他,他怎么会自杀!他怎么舍得抛下我和孩子!
但我只是皱着眉毛拿远,然后还从怀里掏出票子,痴傻地炫耀。笑着比划道:
不碍事。
嘿嘿,反正他下午把好东西都给我了。
安英的情绪瞬间破防,她拽着我的衣领怒吼道:
不碍事安梅,你这个痴呆货!丧门星!
那是我的丈夫,他死了!你居然说不碍事。你到底还要杀多少人,爸妈、行军。下一个是不是要轮到我了!你到底说了什么!我没了丈夫,孩子没了爸爸!
你杀了我,或者让我杀了你!
安英说罢伸手就要掐我的脖子,好在被一旁的村长拦了下来。我被麻绳捆得结结实实,被村长拉扯到一旁的小屋子继续问话。
屋子里很冷很破,大家都嫌弃我晦气。
但说破天,都是他严行军自己跳进河去的,确实不是我动的手。
所以十六个小时之后的傍晚,我就放了出来。
附近的村镇,听说我这个小哑巴又说话了。一个个都挤到村支部看热闹。黑乎乎的脸,黄黄的牙,配上脸上两坨艳色的红。
在灯笼映衬下,他们反倒更不像是人,像是一个个索命的游魂。
凑到我面前,好事又多嘴地说话:
诶,小哑巴。你杀了爸妈,又杀了妹夫。你还要杀谁
小哑巴,你是不是偷偷学的什么邪术多少钱才能请你跟人说一句我有两块钱,够不够
小哑巴,听说你姐姐就住在村里子,不走了。嘿嘿,你要不要跟你姐姐说说话啊我真想看看小哑巴是不是像听说的那么灵。
……
我全然没有害死亲人后的愧疚。
竖着一个手指痴痴地笑着,看着有种慎人的恐怖。额额啊啊地比划道:
会说的。毕竟现在,我只剩姐姐一个亲人了。
最后一个了。
3
一大清早,我就开始拿着棍子在村子里面上下叫唤。
然后咚咚地开始锤着安英的门,乱七八糟地叫喊着。直到把半个村子里的人都喊出来,安英才开了门。
她两条麻花辫梳得一丝不苟。即使前不久刚刚经历了男人自杀,眼底的乌青未消,双眼还依稀可见痛苦和挣扎,但照样保持着该有的体面。
安英看向门口的我。
露出解脱的神情,像是等了我很久:
我就猜到你会来,你不会放过我的。
我略略思考了一瞬,朝她灿烂地笑了笑。
像是意识不到,自己会害死她一样。
我又点了点头,扔了手上的棍子,拽着安英往老屋子里跑。神神叨叨的,看得周围人的倒吸一口凉气。
嘴里唔嗷唔嗷地,似是随时要说出话来。
谁都知道,我说的每个字上,都沾着猩红的人血。无一例外,全部都是自杀身亡。
周围的人看安英实在年轻,忍不住小声念叨了两句:
安英,你别跟着去吧。这小哑巴是个有邪性的!先是爸妈,再是妹夫。连最后的亲妹妹都不放过。
是啊!王屠夫当年出十块钱的高价买我跟他偷人的婆娘说话。那可是十块钱!供销社里的土豆烧牛肉才两毛钱一碗。结果当晚,他婆娘浑身是血的死了。
你说,小哑巴是人是鬼。操纵人心逼人自杀,这不就是怨鬼吗
……
村里面人虽然好奇,但更多的是害怕。纷纷将目光转投到安英身上。
安英看着我渐渐红了眼,咬着唇似乎在挣扎。
妈妈虽然时常疯癫,但到底是健全的一家四口,她还有个体贴的男人。安英认为这样的生活虽然清苦,但却也幸福。可为什么刚去省城念书不过半年多。
一切都变了。
可怜又可恨的小哑巴姐姐,逼死了父母,让她成为了孤儿。
等她放下一切决定向前看,和严行军组建新家庭的时候。我再一次出现,毁了这一次。
最后,连她的命我都要夺去。
姐,我可是你的亲妹妹。
她看向我的目光带着水色,惹得我不由地动容。
沉默半晌,我默默地将她的手拽的更紧。
怒瞪着她,一只手比划道:
不许逃跑!
安英立马意识到我的意思,看向我的目光变得冷淡,回应道:
我不会跑的。
我正好也想听听,你这个哑巴会不会真的会开口说话。
安英不明白到底是怎样一句话,接二连三地逼死所有人。爸妈、男人全部自杀了。
她的情绪已经岌岌可危。
她想知道真相,她必须知道真相。
就是什么样的一句话,能够逼人自杀。哪怕代价,是她自己。
我走上前,难得温情又笨拙地摸了摸她的发。
安英攥紧了拳头,主动将身体贴过来。
说吧。
我轻笑了一声,附在安英耳边低语。
哑巴开口说话,又要死人了。
我开了口,字字明晰。说出了那番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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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她惊恐的目光投过来,和当初的严行军一样。
但却没有跑。
只是不可置信地望着我,喃喃道:
不可能!不可能!
这绝不可能。安梅,你就是个骗子!
安然的肢体动作激烈挣扎,全然没有了开始的体面。我看着安英情绪越发激动,一把摁住她的手往里屋走。
我心里清楚,山坳里的人无聊。
全靠着家长里短、嚼舌根子过日子。
今天有事没事一定会等在院子附近,看看安英究竟会不会也自杀了。
到了里屋,安英的情绪也勉强稳定下来。
只是看向我的目光还是带着浓浓的的不信任。但我现在没空跟她多说什么,只是扒拉灶台旁边的柴火堆。
安英坐在炕上,心乱如麻。
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看向我:
姐,你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见我不说话,安英开始发起脾气:
又不说话
你别想着骗我,我知道你的声音分明就不是刚回说话的哑巴。你一直能说话,为什么骗我
我没理她,低着头从衣柜的层层叠叠中翻出一个布包。拿着抽屉里的粮票和钱塞到她的手里,说道:
拿好!
出了村口,会有人接你的。
我的语气紧张,连指尖都因为害怕泛着点抖。
安英心中的疑惑越来越重,试探性地问道:
你是不是……
我心口跳得厉害,已经没有办法解释那么多了。
我拽着她往灶台旁边走。
在柴火堆深处,扒拉出一个空隙。
我弯腰在地上摸索了两下,指尖勾到了一个什么东西,用力一拉。
吱呀一声。
一个地洞露了出来,里面是黝黑深邃的道路。
灰尘很大,看样子是很久没人走过了。
我一把拽着安英的手,举着煤油灯,带着她往前走。
我深吸一口气,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漆黑的暗道里,只有煤油灯的光衬着我的脸,看着阴森可怖。
安英忍不住害怕地挣扎起来,问道:
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没有回答安英的问题,一味地带着她往前走。嘴里交待着事情:
不要再叫我姐!
从今以后,你就是安梅,我才是安英。听到没有
自从我成为小哑巴以后,我神志大多时候都是不清醒的。鲜少对安英这样认真说话,她下意识应声。
你一定要记住。记不住就会死!
时间来不及了,我送不了你了。你沿着这条路一直跑,一直跑!
永远不要回来,记住你才是安梅!
我一把将安英拽到身前,交代完以后转身就走。
安英读不懂我复杂的眼神,临走之前拽着我的衣袖问道:
姐。你是我姐姐吧
我摸了摸她的头,安慰道:
别害怕,姐姐不会害你的。可从今以后,你就是姐姐了。
安梅,快跑!不要回头!
安英没再耽误下去,拼命奔跑起来。她沿着暗道不知道跑了多久,漆黑一片的地道里,只有她自己的喘息声。
恐惧和未知逼得她一刻不敢停下,不知跑了多久。
终于看到前面有光亮露出,她攀着梯子往出口爬去。即将到达出口的时候,有人一把拽着她的胳膊,将她整个人从洞中拉扯了出来。
安英吓得尖叫声立马就要出口,被那人一把捂住。
一张熟悉而又欣喜的脸,露在安英的眼里:
行军
5
回到家后,我马不停蹄换上了安英的衣服,拿水梳直头发,学着姐姐的样子编起麻花辫。
水盆的镜面里,我和她长的一模一样。
不过一刻钟后,笃笃笃。
门被敲响了。
从门缝处,我看到个穿着黑衣服的人影,不像是村里人。
他也不说话,只是一味地敲着门,到后来有些恼羞成怒地砸门。
见我始终不应,门锁悉悉索索的传来动静。
吧嗒一声。
不知道捅到哪里,门开了。
那个黑影走了进来。
爸,假死这么多年,终于舍得回来看我了
黑影的脚步一顿,看向灶台旁边的我。
还没等爸爸开口说话。
我便紧接着说道:
把主意打到我的身上了。也对,我是亲生的。要卖要杀,怎么着,都是我更方便一点。你们说对吧
爸爸丝毫没有真相被发现的恐慌,反倒是有几分得意。
上下打量着我说道:
你是安英你看到那条暗道了
我好整以暇地坐下,甚至还理了理头发。
安梅疯疯癫癫地跑了,临走前都告诉我了。
妈妈不是自杀。她是发现在你经常走暗道出去,在偷偷卖附近村子里的女人和孩子,被你吓得疯疯癫癫。她想救人,却被你杀了。
姐姐更不是哑巴,她分明早就看到了一切,只是从小被你威胁不能说话。后来更是被你逼得神志失常,时好时坏。她知道,要是她在村子里乱说话,你就会杀了她!
这是姐姐跟我说的话。村里的戏班子唱过,《济公全传》里骂人牙子的话。
我顿了顿,抬头看相眼前的男人:
这些年,你卖了多少人要不是妈妈被你杀死了,她也会被你卖出去吧
爸爸轻笑了一声,说道:
怎么,听你义愤填膺的语气。连你的亲爸爸都想举报,你有证据吗
我摇摇头,不可置否。
除了我无意中发现了那条暗道,和当年看到的真相。我根本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后山的地洞早就没人了,只剩下无主的白骨。
爸爸污糟的老巢不知道移到哪里去了。
而他这次肯主动现身,是因为有个买家大方的很。
愿意出一百块钱的高价,别说买肥猪了,买两个媳妇都够了。
但一番打听下来,村里居然只有来探亲的安英怀孕了。
你既然知道,怎么还不跑
我惨淡地笑了笑,反问道:
我跑得掉吗
6
爸爸见我如此坦然,以为我是失去了反抗的心思。
大大咧咧地坐下来,问我:
英英,别害怕。
爸爸养你这么大,借你身上点东西用用。你就当是报答我们了。
随即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
是啊。可惜你姐姐不听话。不知道用什么法子,还真诓死了你男人。真有点邪性,搞得我心里都发毛。又惹得大家的眼珠子都往咱院子里盯,我还真有点怕。
不过她是个傻的,卖出不多少钱。要是动刀子杀没了,还惹人注意。
不过看在这些年,但凡又有人失踪,我们都往哑巴说话上面引。算了,留她这个没用的畜生一条命吧。
我看着爸爸眼里的麻木和残酷,佯装不懂地问道:
那爸爸要什么
爸爸一把攥住我的手,笑道:
安英,爸爸知道。从小到大,你都是最听话的那个。
现在严行军也没了,你留他的孩子也没什么用。再嫁也是个拖油瓶。
我忍不住浑身打了个冷颤,强撑着笑意道:
好啊。爸爸打算带我去哪里取呢总不能是在家里吧!
我话还没说完,爸爸不知道从哪里扯了一块黑布蒙在了我的眼睛上,死死勒住,保证一点光线都透不进来。
那可是个好地方,为了防止英英不听话。
闭上眼,爸带你去。
我没有反抗。
因为这就是我的终究目的。
所以我知道,他迟早有一天会回来。
我当初虽然查到了真相,但是没有证据。而这次就是我离证据最近的一次。不是我去,就是英英去。
我紧握着手上的一小节从炉壁里抓着的细煤炭,温顺地上了我爸的自行车。
任由他把我带往人体屠宰场。
而那边,严行军顺利接到了安英,按照我们之前商量好的。爸爸的事一旦暴露出来,村里那样爱嚼舌根子环境就已经不适合安英了。
行军,你不是已经……
假的,我水性很好。那块水流湍急,就算是说尸体不见了,也圆的过去。再加上有你大着肚子哭得这么伤心,谁能想到我没死。
可安英还是有点摸不着头脑,语气闷闷地问道:
那你为什么要配合她做戏,来骗我
严行军长叹一口气,说道:
为了闹大。我已经用一百块钱把你爸勾住了。
你姐不是第一个查到真相的人,但却是为数不多活着知道真相的人。村子里的人贪生怕死,但又怕灾祸轮到自己家,得事情大到那些脏东西遮不住了,必须得漏出来了。
我才能为死去的姐姐报仇。那些失踪的人才能活下来。
7
自行车不知道蹬了多久,终于停下来了。
爸爸扯着我的身体往前走。原本砂石土砺的地面,走了两步后就平整起来。但越往里面走,整个环境越阴冷潮湿。
我猜测这应该是在什么山洞里。
大约过了五分钟,我眼前的黑布被缓缓打开。
入目,是一间打着火把的破庙。
不知道是哪里传来的血腥味很重。
爸爸刚一落定,里面就有人说话的声音。
很熟悉,听了两耳朵我就知道是谁了。
村里的王屠户。
那头的话音刚落,爸爸的目光就在我身上打了个转。
算了,你还有点用。
知道了,一会儿去地洞地下抓个要死的就是!
我朝着王屠户说话的方向看去。
破庙后面藏着黑乎乎的大洞,一直延伸到地底下。
我悄咪咪走进听到了低低的哭声,里面的空间应该很大。
手里的木炭被掰得所剩无几。
得益于我的温顺,这一路上做记号没有被发现。我现在只能祈祷着严行军能带着警察赶紧赶过来。
爸爸皱着眉头,喊我过来:
乱跑什么!这里面大的很。
英英,你放心。爸爸不会让你死的!
你可比你姐听话多了,看她当初那个样子。要不是怕她鱼死网破,真想一刀捅死她那个没良心的!
我笑着点点头。
终于知道老巢在哪里,现在我的目的已经达成。
下一步就是拖延时间,我随便捡了个话题和我爸闲聊起来。
爸,以前怎么从来没有听你跟我说过这些事啊
妈妈轻笑一声:
怕你们姐妹俩忘恩负义,回头带着警察来抓我。
英英,爸可当你是个宝贝。连这样的地方,都带你来了。你可不要背叛爸爸,否则……
呲啦一声。
刀经过火焰炙烤,浸入冷水之中,冒出阵阵白烟。
寒光之下,衬着我爸的脸格外恐怖。
爸爸的话还没说完,王屠户就抱这个木箱子出来了。血腥味很重,往外面渗着血。随便地扔在桌子上,又往外面去了。
老子去外面放个水!
我凑了过去,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木箱子。
只一眼,足够让我四肢百骸都浸满了凉气,心中大惊。
我爸朝着外面问道:
死了没
王屠户声音传过来:
快了。
我吓得手脚发麻,脸色苍白。浓郁的血腥味传来,下意识就想吐。
我爸笑眯眯地看着我:
英英,你可别嫌弃恶心。
这东西能够永葆青春,还能生男孩。等下次来了好货,爸也给你补补!
8
我连忙摆手拒绝。
行吧,看你怕的那个样。
过来,把爸给你熬的麻醉药喝了。等一觉醒来,爸就送你回村。
我手心直冒汗,连忙拖延时间道:
爸,这里没有医生。
我爸不管那么多,端着粘稠的汤药就往我嘴边递去,说道:
你先把东西喝了就是。
老王杀猪杀多了,手起刀落。你痛不了什么的。
我挣扎的力度大了起来,朝着爸爸撒娇道:
能不能再等一会儿,我有些害怕。
爸爸轻笑一声,安慰道:
没事的,就是睡一觉。很快就好的,你相信爸爸。
他嘴上这么说,抓着我的手却越来越紧。捏开我的嘴强硬地灌着汤药,我腿肚子有些发软。地下幽暗的灯光里,衬着他像地狱里折磨人的恶鬼。
我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大,下意识喊起来:
不要!爸,不要!
啪!
我爸有些不耐烦,一巴掌扇了过来。我有些头昏眼花,耳边是他不耐烦地呵斥:
吵什么,安静些!
是啊,金尊玉贵的把你养了这么多年。总该回报一下爸爸吧。
听话,别挣扎。等结束了就送你回村子。
我下意识伸手就要去挡开端来的汤药。
我爸扫了一眼我的状态,目光停留在我的手掌上。
伸手就要去摸:
你这是什么
糟了!
这是被我握在手中的炭笔。
我下意识解释道:
走之前随手抓着玩,就家里炉灶旁边剩的碳。
我爸的疑虑并没有被打消,阴恻恻地看了我一眼:
我记得你从小就爱干净,怎么可能会抓碳玩。
他看着我的目光越来越不对劲。
千钧一发之际,门口的王屠户突然发出声音:
大山,有情况!
还没等我松一口气,就听到那头传来了气急败坏的声音:
有条子,好多条子!
还有些举着火把的村里人,往咱们破庙这边进。他们是不是发现咱们了,要不要跑!
王屠夫小跑着回来。
整个破庙里,安静地只有我们三个人的呼吸声。
爸爸脸色一变,给王屠户使了个眼色。
我背后一寒,下意识推开爸爸就开始跑。
为了拖缓他们抓我的速度,破庙里的东西都被我摔得粉碎,就连刚刚装着死婴的大箱子都被我一把呼在地上,血水倾倒四溅。
两个人只能闪躲着身子,举着刀朝我靠近。
不过一刻钟,爸爸就举着一把匕首正朝我冲来,身后的王屠户更是举起了杀猪刀。
我只能慌乱地躲避到了地洞里。
里面没有什么光亮,只是空气中的血腥味更加浓重了。
黑洞洞的牢房里,关着好多如畜生一样被拴起来的人,有的还能动弹、有的已经腐烂发臭了,看得人心惊。
而我的脚步声,在安静的地洞里格外明显。
不远处,我听到爸爸和妈妈的威胁:
滚出来!贱货,还敢通知条子来抓我们!
老子都听到你的呼吸声了,早点滚出来!老子少捅你几刀!
我不敢动,生怕暴露自己的行踪。
只能屏住呼吸,看着她们一点点朝我靠近。
但黑暗中,不知道是谁带头喊道:
救命!救命!
救命!我在这里!
……
随机,就是链子敲击铁门的声音。越来越多的人跟随叫喊、敲击。声音杂乱,一下子我的位置就隐匿起来。
我知道,她们是在帮我!
趁着叫喊声震天,我往里面地洞跑得更深了!
9
爸爸和王屠户气急败坏。
一边用脚踢那些叫喊着的孩子,一边寻觅我的踪迹。
我没来过这里,熟悉程度定然是不如他们的。即使有这些孩子的声音当掩护,我也只是在拖延时间。
姐姐,往右前方跑!那边有个大槐树粗的孔,能钻出去。我在那里喝过雨水!
不知道是哪里出来的童声提醒了我。
我下意识就往右前方跑,正如孩子说的,有一道圆柱形隐蔽的光透进来。我下意识就要往前,谁料拐角处,冲出来王屠夫。
阴沉着脸,举着刀朝我走过来:
小贱货,这么多人都往这里来了。老子怕是不跑不了。
但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咚!
有什么东西顺着那个洞,从天而降。一屁股坐在了王屠夫身上,他直接就被压在了地上。刀更是摔得不知所踪,我下意识眯眼。
这才看清,是一身制服的警察。
还没等我发愣结束,有更多的警察从破庙外蜂拥而至。
但我爸显然知道其他逃跑的密道。
下意识就想跑,被我一把抱住。
他拿着握着刀就朝我刺过来,狰狞着脸说道:
放手!赶紧放手!
安英,你以为你赢了吗
贱人,还敢出卖我们。你比你那个装疯卖傻的姐姐还蠢一万倍!
我根本来不及躲避,手握着锋利的刀试图阻挡。但我的力气终究是太小了,刀刃入体,疼痛感剧烈。一刀接一刀,我已经数不清他到底捅了我多少下。
我惨笑着看着我爸:
你才蠢!我是安梅!
我爸瞪大的双眼,不可置信。
就这瞬间,我爸已经来不及逃跑,被冲过来的警察压倒在地。
但很快,因为过度失血。我的视线逐渐模糊起来,我被抬出了破庙。我看着熟悉的脸朝我跑过来。
是安英和严行军。
我拼尽全力摸上妹妹的脸,气声微弱:
英英不怕,安全了……
话还没说完,我整个人的意识早已陷入昏沉。
我知道,我活不下来。
这是我为自己早已选定好的结局。
妈妈死之前告诉我,她是被爸爸花四十五块钱买来的。
就连我和妹妹也是被侵犯后生下的产物,我不相信爸爸会对我们有什么真感情。
爸爸早已对安梅这个人不信任,不可能带着我来这里,更怕我鱼死网破。我只能冒用安英的身份,让他们放松警惕。
如果成功,就能救下那么多人。如果失败,死的也只有我一个人。
安英可以借用我的身份,继续安全地活下去。
爸爸会认为亲手杀掉的我就是她。
一个跑了的哑巴,早就失去价值。爸爸不会再对她动心思了。
由于性质太过恶劣,这桩案件最后由省城里下来的领导亲自督办。爸爸和王屠户被执行死刑,地洞里的活下来的那些人也得到了救治。
安梅在省城法院平静地听完了一整场庭审,然后来到了我的墓前。
那是村口的一个小坟包,摆着的是我最爱的花。
严行军看着墓上的我的照片笑靥如花,朝我的墓前深深鞠躬:
安梅姐,我替姐姐谢谢你!
她笑中含泪地骂我:
小哑巴真笨,你死抓他干嘛!村里人和警察都去了,他跑不掉的。
但我知道,姐姐你被蒙住了眼睛,看不见来了多少人。你以为他跑掉了,就会来抓我了。不会了,姐姐。他们都被枪毙了!
姐姐,我不改名了。我就叫安梅,这是你给我取的名字。
风吹过安英的脸。
一如我当如温柔的抚摸。
守村的小哑巴一直会说话,只是我还没来得及亲口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