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楚家高大的朱漆大门前,手指紧紧攥着破旧皮箱的把手。
春风吹乱了我额前的碎发,也吹不散我心头的不安。
抬头望去。
忠勇侯府四个烫金大字在夕阳下泛着冷光,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这里的尊贵与排外。
1 入府
贺小姐,这边请。管家福伯微微躬身,领着我穿过曲折的回廊。
我小心翼翼地跟着,目光扫过那些雕梁画栋。
假山流水间点缀着名贵花木,每一处景致都在提醒我
——这里与我从小生活的书香小院天差地别。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洗得发白的蓝布旗袍,不由得将皮箱抱得更紧了些。
老爷吩咐,您就住在西厢的听雨轩,离小姐的闺房近些,方便授课。
福伯推开一扇雕花木门,屋内陈设简洁却不失雅致。
多谢福伯。
我轻声道谢,将皮箱放在床边。
窗外一株海棠开得正盛,花瓣随风飘落。
有几片落在了窗台上,像极了父亲书房窗外那株。
福伯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贺小姐,楚家规矩多,您初来乍到,凡事多留个心眼。
我刚想问个明白,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
转头望去。
一个身着军装的高大男子大步流星地穿过庭院,身后跟着几名卫兵。
他轮廓分明,眉宇间透着不怒自威的气势,军装上的铜扣在夕阳下闪着冷光。
那是大少爷,楚承裕少帅。福伯压低声音,老爷不在府中时,府上大小事务都由少帅做主。
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追随着那个挺拔的身影。
就在这时,他忽然转头,锐利的眼神如刀般扫来。
我们的视线在空中短暂相接。
我慌忙低头。
听说新来的女先生到了?一个清脆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蹦跳着跑进来,鹅蛋脸上嵌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
我是楚玥,你就是父亲请来教我读书的贺先生吧?
我微笑点头:楚小姐好,我是贺南知。
叫我玥儿就好!
楚玥亲热地拉住我的手。
我最讨厌那些繁文缛节了。贺姐姐,你长得真好看,比之前那几个老学究强多了!
玥儿!
一声冷喝从门外传来。
楚承裕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军装笔挺,面色冷峻。
成何体统?贺小姐是来授课的先生,不是陪你玩闹的姐妹。
楚玥吐了吐舌头,不情不愿地松开我的手:大哥总是这么严肃...
我连忙行礼:少帅。
楚承裕冷淡地点头:贺小姐,舍妹顽劣,望你严加管教。楚家请先生来不是做摆设的。
这话刺得我脸颊发烫。
我抬头直视他的眼睛。
少帅放心,我既收了酬劳,自当尽心教导。只是教育之道,贵在因材施教,若一味严厉,恐怕适得其反。
庭院里一时安静得可怕。
福伯紧张地搓着手,楚玥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们。
楚承裕眯起眼睛,似乎没料到我会当面反驳他。
好一张利嘴。
半晌,他冷笑一声。
但愿贺小姐的学问和你的口才一样出色。明日辰时开始授课,不得延误。
说完,转身大步离去,军靴踏在青石板上的声音格外刺耳。
楚玥等兄长走远,才长出一口气。
贺姐姐,你胆子真大!大哥在军中素有'冷面阎罗'之称,连父亲都让他三分,你竟敢顶撞他。
我苦笑。
我本不是争强好胜之人,只是家道中落后尝尽世态炎凉,最受不了被人轻视。
我只是实话实说。
不过大哥虽然严厉,但人其实不坏。楚玥凑近我耳边小声道,他只是...心里装着太多事。
那晚,我躺在陌生的床榻上,辗转难眠。
窗外月光如水,将海棠花的影子投在窗纸上,摇曳如鬼魅。
我想起楚承裕冷峻的面容和锐利的眼神。
又想临行前父亲握着我的手说南知,楚家与我们有旧,你去那里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这个侯府,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
一会老爷,一会儿少帅...
如果不是为了赚钱给父亲治病,我又何必掺和其中。
父亲自从被从牢里放出来,时不时的就生病。
作为他唯一的女儿,外出谋生,为父治病,自是心甘情愿。
2 疑云
授课第三日。
午后,我正为楚玥讲解《诗经》。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书案上,将泛黄的书页镀上一层金边。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我轻声吟诵,这是描写一位女子思念心上人的诗,她看着对方留下的衣领,心中满是牵挂...
楚玥托着腮帮子,眼睛亮晶晶的:贺姐姐,你有心上人吗?
我脸颊一热:专心读书,别胡思乱想。
我猜一定有!楚玥笑嘻嘻地说,贺姐姐讲这首诗时,眼神都不一样了。
胡说什么...
我正欲训斥,书房门突然被推开。
楚承裕一身戎装站在门口,肩章上的将星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大哥!楚玥惊呼,你怎么来了?
楚承裕没有回答妹妹,而是直视我:贺小姐,请借一步说话。
我随他走到回廊下。
春风拂过,带来一阵花香。
我注意到他眼下有淡淡的青黑,似乎连日未曾好好休息。
少帅有何指教?我保持着恭敬的距离。
楚承裕从怀中取出一封信:这是令尊托人捎来的。
我接过信封,手指微微发抖。
信封上是父亲熟悉的笔迹,但比以往潦草许多。
我迫不及待地拆开,信中只有寥寥数语:南知吾儿,家中一切安好,勿念。在楚家安心教书,勿问闲事,勿近东厢。
父亲可还说了什么?我抬头问道。
楚承裕摇头:送信之人只说贺先生身体尚可,让你不必担忧。
他顿了顿,贺小姐若有需要,可告知福伯安排人送信回去。
多谢少帅。我低头行礼,心中却疑惑重重。
父亲特意叮嘱勿近东厢,那里有什么?
而楚承裕今日的态度,似乎也比初见时缓和了些。
楚承裕转身欲走,却又停住。
舍妹顽劣,但这两日功课确有进步,贺小姐教导有方。
这突如其来的称赞让我愣在原地。
等我回过神,楚承裕已经大步走远,军装背影挺拔如松。
回到书房,楚玥早已按捺不住好奇心:贺姐姐,大哥找你做什么?他是不是凶你了?
没有。我勉强一笑,只是转交家书。
我将信小心收好,心中却记下了勿近东厢的警告。
傍晚时分,我独自在房中研读明日要讲的课业。
忽然,一阵风吹开了未关严的窗户,将我压在砚台下的一张纸吹落在地。
我弯腰去捡,却发现纸张飘到了床底下。
当我跪在地上伸手去够时,手指碰到了床底深处一个冰凉的金属物体。
拖出来一看,竟是一个小巧的铜制匣子,上面落满了灰尘,显然已藏在那里多时。
我犹豫片刻,还是打开了匣子。
里面是一封泛黄的信件,信封上没有署名,只有一行小字:阅后即焚,切莫外传。
我的心跳加速,手指微微发抖地取出信笺。
纸上的字迹已经褪色,但仍可辨认:
楚公钧鉴:
上月所议军火一事已安排妥当,英方代表将于下月初三抵津,届时望公亲往接洽。
此事关乎吾等大计,切莫走漏风声。
另,贺家之事已按公之意处置,其女南知...
信的后半部分被水渍晕染,无法辨认。
我浑身冰冷。
贺家之事...
其女南知...
这是什么意思?
父亲让我来楚家,难道另有隐情?
正当我出神之际,门外突然响起脚步声。
我慌忙将信件塞回铜匣,推回床底。
刚站起身,敲门声就响了。
贺小姐,老爷回府了,请您明日一同用早膳。是福伯的声音。
多谢告知,我明日准时前往。我强作镇定地回应,等脚步声远去,才长舒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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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我辗转反侧。
信中提到的贺家之事像一根刺扎在我心头。
父亲与楚家到底有什么纠葛?
而楚承裕,在这其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3 东厢
次日清晨。
我早早起床,特意选了一件素净的旗袍,将长发挽成简单的发髻。
镜中的我眼下有淡淡的阴影,显然一夜未眠。
去往正厅的路上,我故意绕道经过东厢。
那里大门紧闭,窗棂上积了厚厚的灰尘,似乎久未有人居住。
但当我走近时,却隐约听到里面传来低沉的说话声。
我正想凑近听个仔细,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冷喝:贺小姐,早膳要开始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猛地回头。
楚承裕不知何时已站在我身后不远处,面色阴沉如铁。
我...我迷路了。我强自镇定,心跳却如擂鼓,侯府回廊曲折,一时辨不清方向。
楚承裕锐利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似乎要看穿我的谎言。
最终,他只是冷冷道:跟我来。
我们一前一后走在回廊上。
他的背影挺拔如松,军装下的肩膀宽厚有力。
我不由得想起昨日那封神秘信件,心中疑云密布。
贺小姐。楚承裕突然开口,却没有回头,侯府有些地方,外人不宜擅入。为你好,记住这一点。
我心头一紧:少帅此言何意?
楚承裕停下脚步,转身直视我的眼睛。
晨光中,他的轮廓显得格外分明,那股凌厉之气让人不敢逼视。
字面意思。楚家不是普通人家,有些事,知道得越少越安全。
这话听起来像是警告,却又隐含关切。
我不知如何回应,只得点头:多谢少帅提醒。
早膳时,楚老爷亲切地询问我父亲的近况。
他面容与楚承裕有七分相似,却多了几分世故圆滑。
我注意到他说到当年与令尊同窗共读时,眼神闪烁了一下。
而坐在对面的楚承裕,手中的筷子微微一顿。
承裕,楚老爷突然转向长子,听说津门那边最近不太平?
楚承裕放下碗筷,神色凝重:英日两国为争夺码头控制权,屡起冲突。昨日又有两名中国工人被打伤。
哼,这些洋人越发嚣张了!楚老爷拍案而起,随即又压低声音,不过我们与英方的合作不能断,下月初的会面你亲自去一趟。
我心头一震。
下月初的会面?
这不正是那封神秘信件中提到的事情吗?
楚承裕眉头紧锁:父亲,与虎谋皮终非长久之计。那些军火——
住口!楚老爷厉声打断,瞥了我一眼,此事容后再议。
午后,我在花园凉亭教导楚玥习字。
春风和煦,花香阵阵。
我却始终无法集中精神。
贺姐姐,你又走神了。楚玥嘟着嘴,这个'忧'字你已经写错三遍了。
我回过神,歉然一笑:抱歉,我有些累了。
那我们去湖边走走?大哥从军营带回几只白鹤,可漂亮了!
不等我回应,楚玥已经拉着我往湖边跑去。
湖水清澈如镜,几只白鹤优雅地踱步浅滩。
我不由驻足欣赏,忽然发现湖对岸的柳树下站着楚承裕。
他脱去了军装外套,只穿着白衬衫,手持一本书专注阅读,眉宇间的凌厉之气似乎柔和了许多。
那是大哥最喜欢的地方,楚玥解释道,他小时候常在那里读书,后来从军了也保持这个习惯。
阳光下,楚承裕的侧脸线条分明,长睫毛在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与平日冷峻的形象判若两人。
我不由多看了几眼。
就在这时,楚承裕抬头望来。
我们隔湖相望,一时都有些怔忡。
我慌忙别过脸,却听到楚玥已经高声喊道:大哥!我们来看你的白鹤了!
楚承裕合上书,绕湖走来。
近看之下,我发现他手中的竟是一本英文原版的《论自由》。
少帅也读密尔的著作?我脱口而出,随即后悔自己的冒失。
楚承裕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贺小姐懂英文?
家父曾请外教教导过。我轻声回答,忍不住补充道,只是没想到少帅会对这类书感兴趣。
楚承裕唇角微扬,露出我入府以来的第一个笑容:贺小姐以为军人只读兵书?
这一笑如春风化雪,让他整个人都生动起来。
我一时语塞,脸颊微热。
大哥,贺姐姐学问可好了!楚玥插嘴道,她还会讲好多外国故事呢!
是吗?楚承裕看向我,眼中多了几分探究,改日定向贺小姐请教。
就在这时,一个仆人匆匆跑来:少帅,老爷请您立刻去书房,说有要事相商。
楚承裕神色一肃,向我点头致意后快步离去。
我望着他挺拔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这个表面冷酷的少帅,似乎有着柔软的内心。
当晚,我再次取出床底下的铜匣,借着烛光反复研读那封神秘信件。
贺家之事已按公之意处置——这句话像一把刀悬在我心头。
父亲与楚家之间,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决定,必须找机会探查东厢的秘密。
而楚承裕...他究竟是敌人,还是可能的盟友?
窗外,一轮孤月高悬。
侯府的夜晚,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4 真相
晨雾未散。
我站在东厢外的回廊上,手指紧攥着裙摆。
父亲的信。
铜匣里的密函,楚老爷与楚承裕的对话——所有线索都指向这个被明令禁止靠近的地方。
四下无人。
我深吸一口气,伸手去推那扇雕花木门。
门纹丝不动。
锁住了。
贺小姐。
我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转身看到楚天明——楚家二老爷,楚承裕的叔父。
他嘴角挂着笑,眼里却结着冰。
二老爷。我屈膝行礼,喉咙发紧。
这么早,贺小姐在东厢做什么?他踱步靠近,身上檀香味浓得呛人。
我...散步迷了路。
迷路?他轻笑,听说贺小姐记忆力极好,玥儿背不出的诗文,你都能一字不差地复述。
我的后背抵上冰凉的门板。
楚天明忽然伸手,从我发间取下一片海棠花瓣。
听雨轩的海棠,开得可好?
我瞳孔骤缩。
今晚家宴,贺小姐务必出席。他松开手指,花瓣飘落在地,承裕特意嘱咐的。
他转身离去,缎面长衫在晨光中泛着冷蓝。
我僵在原地,直到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
不对劲。
回到听雨轩,我翻出铜匣中的信函再次细读。
贺家之事已按公之意处置。
处置?
什么处置?
窗外鸟鸣啁啾,我却如坠冰窟。
傍晚,我换上唯一一件体面的藕荷色长袖旗袍赴宴。
大厅里灯火通明,楚家老少齐聚。
楚承裕一身戎装,肩章熠熠生辉。
他的目光扫过我,微微颔首。
贺小姐到得正好。楚天明举杯起身,听闻你精通诗词歌赋,今日可否即兴一首?
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我。
我...
叔父。楚承裕突然开口,贺小姐是玥儿的先生,不是歌伎。
空气骤然凝固。
楚天明笑容不变:承裕言重了。只是久闻贺家才女之名,想一睹风采罢了。
他走向我,袖口掠过我的酒杯。
既然承裕护着,那便算了。
宴席过半,侍女突然惊叫:二老爷的怀表不见了!
全场哗然。
那可是瑞士定制的怀表!楚天明拍案而起,方才还在身上。
楚老爷沉下脸:搜。
我的心跳如鼓。
侍卫挨个搜查宾客。
当轮到我时,楚天明忽然说:贺小姐腕上是什么?
我低头。
袖口露出一截金链——我从未见过的金链。
这不是...我慌忙起身,链子滑落,坠地发出清脆声响。
一只鎏金怀表滚了出来。
满堂寂静。
楚天明捡起怀表,叹息:贺小姐,若缺钱用,大可直言。
血液冲上我的太阳穴。
这不是我拿的!
难道怀表自己跑到你袖中?楚天明摇头,大哥,此事你看...
楚老爷面色铁青。
宾客们交头接耳,目光如针。
我看向楚承裕。
他眉头紧锁,眼中情绪难辨。
我要求搜听雨轩。楚天明突然道,若再有失物...
够了。楚承裕霍然起身,军靴踏在大理石地面发出脆响。贺小姐是我请来的先生。怀表一事,必有蹊跷。
他走到我面前,拾起那条金链。
这种搭扣,他手指抚过链节,稍一碰触就会松开。
他直视楚天明,像是被人故意别上去的。
楚天明眯起眼睛:承裕这是指责我?
我只陈述事实。楚承裕转向楚老爷,父亲,此事不宜草率定论。
楚老爷沉吟片刻,摆手:今日到此为止。怀表既已寻回,不必再提。
宴会不欢而散。
回廊转角,一只温热的手突然拉住我。
楚承裕将我拽到廊柱后。
月光描摹着他的轮廓,他的呼吸拂过我额前碎发。
小心我叔父。他声音压得极低,别单独行动。
我仰头看他:为什么帮我?
他的拇指擦过我手腕内侧,刚才被金链勒出的红痕。
因为我知道什么是真的。
他的指尖温度烙进我的皮肤。
明日申时,玥儿要去寺庙上香。他松开手,你留在府中,我来找你。
说完,他转身离去,军装下摆扫过我的裙角。
我靠在柱子上,心跳如雷。
他知道了什么?
又想告诉我什么?
那夜,我将铜匣藏进贴身里衣。
窗外树影婆娑,像无数窥视的眼睛。
申时的钟声刚响。
我坐在听雨轩,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铜匣。
楚玥离府已半个时辰,整座西厢安静得可怕。
脚步声由远及近。
楚承裕推门而入,换了一身便装,却掩不住军人气质。
跟我来。
去哪?
去了你就知道了。
我猛地站起:好!
他目光灼灼,有些事,我想你该知道。
穿过三道回廊,东厢近在眼前。
楚承裕取出一把铜钥匙,打开了那扇看古老的门。
门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霉味扑面而来。
屋内昏暗,积尘寸厚。
楚承裕点燃一盏油灯,昏黄光芒照亮了墙上密密麻麻的照片与文件。
我走近细看,呼吸一滞。
照片上是父亲——年轻的父亲,站在一群学生中间,手持横幅。
日期显示是光绪三十四年。
这是...
京师大学堂请愿活动。楚承裕声音低沉,你父亲是领头人之一。
我颤抖着触碰照片。
父亲从未提过这段往事。
当年朝廷镇压,参与者或流放或处决。
楚承裕指向另一份文件,但你父亲活了下来——因为我父亲救了他。
文件上是楚老爷的亲笔:贺文澜才学出众,杀之可惜。今私纵之,望其隐姓埋名,不复生事。
所以父亲与楚老爷...
是生死之交,也是政敌。
楚承裕苦笑,你父亲主张革新,我父亲坚持维稳。后来...
他掀开一块绒布,露出下面的地图。
津门码头被红圈标注,旁边是英文合同——军火交易明细。
三年前,我父亲开始与英国人合作。他拳头攥紧,名义上是商业往来,实则是贩卖军火给军阀。
铜匣突然变得滚烫。
楚承裕继续道:你父亲得知后,写信劝谏。我父亲怕他走漏风声,便...
便怎样?我声音发颤。
派人监视,限制行动。他直视我的眼睛,所以之前抓进牢里,囚禁了一段时间。
我腿一软,扶住桌沿。
所以父亲突然被抓,所以他要我来楚家...
铜匣里的信,你看了吧?他忽然问。
我心跳骤停:你...知道?
那是我写的。他语出惊人。
三年前我潜入书房,想搜集父亲勾结外敌的证据。刚写下那封信,就听到脚步声,情急之下藏入听雨轩床底。
我脑中电光石火:所以'贺家之事已按公之意处置'...
是我伪造的。他眼中闪过痛色,本想引蛇出洞,不料阴差阳错...
油灯噼啪作响。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我声音嘶哑。
他忽然解开衣领,露出锁骨下一道狰狞疤痕。
去年津门惨案,我亲眼看见英国人的子弹打穿中国工人的胸膛。
他的眼里燃着我从未见过的火焰:从那天起,我成了...
楚承裕低下头,嘴唇抵在我耳旁,革命党。
这三个字如雷贯耳。
我在收集父亲卖国的证据。他指向墙角一个毫不起眼的大铁柜,那里有完整账本。但钥匙在叔父手中。
我忽然明白:所以他陷害我偷表...
是为了赶你走。楚承裕逼近一步,他怀疑你发现了什么。贺小姐,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
三日后父亲寿宴,叔父必会随身携带钥匙。他目光灼灼,只有你能接近他而不被怀疑。
窗外暮色四合,阴影爬上他的脸庞。
我该相信吗?
可他的眼神,与父亲提起国事时一模一样。
为什么选我?
因为你眼中的火。他轻声道,和我一样。
也是我建议你父亲,让你来楚家的。他继续道。
我心里一惊。
你父亲也想你帮我找到卖国的证据!
可他从来没提起过。
自然是不想你担惊受怕!放心,我会保护你!楚承裕郑重道。
我点点头。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就算拼了这条命也值得。
5 生死
寿宴当日,楚府张灯结彩。
我穿着新做的绛红色旗袍,发间簪着楚玥送的珠花。
铜匣藏在内袋,贴着心跳。
大厅觥筹交错。
楚天明一身锦缎,腰间挂着那串钥匙。
酒过三巡,楚天明已微醺。
我捏紧酒杯,向他走去。
二老爷。我屈膝行礼,前日误会,特来赔罪。
他眯眼打量我:贺小姐今日格外明艳。
蒙府上关照。我递上酒杯,敬您一杯。
他接过酒杯,指尖有意无意擦过我的手背。
我强忍恶心,微笑相对。
我趁机提议去花园醒酒。
他欣然应允。
月光下的花园静谧幽深。
我故意踉跄一下,楚天明连忙搀扶。
就在这一瞬,我摸向他腰间——
你们在做什么?
楚承裕的声音如惊雷炸响。
楚天明猛然回头,我趁机扯下钥匙藏入袖中。
承彦来得正好。楚天明笑道,贺小姐有些醉了。
楚承裕面色阴沉:叔父,父亲找您。
支走楚天明后,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得手了?
我摊开掌心,钥匙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东厢门前,楚承裕的手在抖。
钥匙插入锁孔,铁柜应声而开。
厚厚一叠文件,全是英文合同与中文密函。
够了。他声音沙哑,这些足以定罪。
突然,门外传来脚步声。
快走!楚承裕推我向后门。
门被踹开的刹那,他将文件塞进我怀中。
拦住他们!楚天明的尖叫划破夜空。
楚承裕拔枪对准冲进来的侍卫:跑!
我抱着文件冲入雨幕。
身后枪声大作。
冰冷的雨砸在脸上。
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奔向围墙小门——楚承裕说过的逃生之路。
贺南知!
他的声音。
我回头,看见他追来的身影。
下一秒,枪声再响。
楚承裕身体一震,仍踉跄着向我奔来。
跳墙!他嘶吼着推我上墙头。
我翻上墙的瞬间,听见又一声枪响。
楚承裕跪倒在泥水中,胸口绽开刺目的红。
趴在墙头,僵住了。
走啊!他抬头看我,雨水冲刷着他惨白的脸。
文件散落一地。
我跳回院中,扑到他身边。
你回来干什么!他咳出血沫。
闭嘴!我撕下裙摆按在他伤口上,你敢死试试!
他笑了,血染红牙齿:你凶起来...真好看...
追兵脚步声逼近。
我捡起他的枪,拖着他躲进假山洞穴。
黑暗中,他的呼吸越来越弱。
听着,我捧着他的脸,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床底选听雨轩?
因为...他气若游丝,那是离我卧房最远的屋子...安全...
我眼泪砸在他脸上:楚承裕,你混蛋!
别哭...他抬手擦我的泪,血染红我的脸颊,若这是最后一刻...我只想看着你...
你敢死,我哽咽道,我就敢追到阎王殿。
洞外火光冲天。
追兵已至。
他忽然用尽全力翻身压住我,枪口对准洞口。
闭眼。他轻声说。
我握紧他的手:一起。
枪声。
惨叫。
更多的脚步声。
然后——
承彦!南知!楚玥的哭喊。
革命党人冲进来了,我们得救了。
三日后,楚老爷被革职查办。
楚天明锒铛入狱。
报纸头条登着楚氏勾结外敌案告破。
病房里,阳光透过窗帘洒在楚承裕脸上。
这是他昏迷的第七天。
他的嘴唇惨白,胸口中枪,差1mm就是心脏。
楚玥经历这个事情后,出国留学去了。
她既不想面对自己的哥哥举报了父亲,也不想面对父亲是卖国贼。
我每天都会来病房探望楚承裕。
我跟往常一样,坐在病床前看书,突然我感觉有双眼睛在看我。
抬眸,四目相对。
我猛地伸手抓住楚承裕的手。
另一只手示意刚进门的副官去叫医生。
医生检查后,终于露出了笑容。
只需要好好养着即可,饮食注意清淡。
三天后,楚承裕靠在床头。
他拆开我刚送到的信——父亲写的。
念给我听。他闭着眼微笑。
南知吾儿:我念道,见字如晤。闻楚家变故,甚慰。承裕那孩子...像他母亲,是个好儿郎。
楚承裕猛地睁眼。
你母亲...
革命党。他轻声道,三年前...被暗杀。
我握住他的手。
他手伸进怀里,摸了又摸。
终于摸出一支发簪。
昨天我叫副官从家里取来的。
他伸手递给我。
我接过一看,发簪上有一个知字。
居然是我5年前丢的那支。
--曾经最珍贵的发簪,这个是我10岁生日母亲送我的。
窗外,海棠正艳。
物归原主。贺小姐可满意?楚承裕笑意满满。
我的是我的,你也是我的!楚先生可同意?我把发簪别在头上。
楚承裕伸出手,覆盖在我手上。
阳光照在我们交握的指间,温暖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