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镜中良人 > 第一章

1
裁缝之死
上海的秋夜,湿冷得像一块浸透了水的丝帕,贴在人的脸上,叫人喘不过气。弄堂深处,霓虹灯的光影在石板路上淌成一摊猩红,像是谁不小心泼了胭脂。素贞住在一幢老式公寓的三楼,窗外是永不熄灭的广告牌,夜夜照得她房间里一片惨白。
她是个裁缝,三十出头,眉眼间有种褪色的艳丽,像被雨水冲淡的旧画报。她的手指灵巧,针线在布料间穿梭,总能把最普通的料子缝出几分贵气。可最近,她的手开始抖,夜里常被噩梦惊醒,梦里总有一双眼睛,湿漉漉的,藏在暗处盯着她。
起初,她以为是累的。生意不好,房租却一涨再涨,房东太太那张涂满白粉的脸,笑起来像庙里的泥塑,阴森森地催她交钱。她不敢怠慢,白天踩着缝纫机,晚上就着昏黄的灯光赶工。可那双眼睛,愈发清晰,像是从梦里爬进了现实。
那天夜里,雨下得凶,窗玻璃被风吹得咯咯作响。素贞正给一件旗袍收边,针尖一滑,刺破了手指。血珠滚下来,落在布料上,红得刺眼。她皱眉,拿起剪刀想剪掉那块污渍,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叹,低低的,像女人的呢喃。她猛地回头,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墙角那面穿衣镜,映着她自己的影子。
镜子是她搬来时就有的,边框雕着繁复的花纹,铜锈斑驳,像是从哪个破落大宅里淘来的古董。她从没喜欢过它,总觉得镜子里自己的脸有些陌生,像是被什么东西悄悄替换了。她抖了抖,强迫自己不去多想,继续埋头干活。
可那叹息声又来了,这一次更清晰,带着一丝怨气,像从镜子里钻出来的。
素贞心跳得厉害,手里的剪刀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她慢慢转过身,目光落在镜子上。镜子里还是她,脸色苍白,嘴唇却红得异常,像刚抹了胭脂。她眨了眨眼,镜子里的她却没动,只是嘴角缓缓上扬,露出一抹诡异的笑。
素贞尖叫一声,跌坐在地上。她想跑,可腿软得像棉花,动弹不得。镜子里的影子开始扭曲,像一团浓墨在水里散开,慢慢凝成另一个女人的模样。那女人穿着民国时的旗袍,墨绿色的,袖口绣着缠枝莲。她低着头,长发垂下来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只眼睛,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你……你是谁素贞的声音抖得像风里的烛火。
那女人没说话,只是抬起手,缓缓指向素贞手边的旗袍。那是她刚缝好的一件,料子是客户提供的,旧得发黄,上面隐约有股霉味。素贞突然想起,客户是个瘦得像竹竿的老太太,眼睛浑浊,临走时叮嘱她:这旗袍要小心,别弄脏了,它有主儿的。
镜子里的女人终于开口了,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带着水汽:喜欢我……还是古董……
素贞吓得魂飞魄散,抓起旗袍就往外跑。走廊里黑漆漆的,电灯坏了几天,房东太太说没钱修。她跌跌撞撞下了楼,雨水劈头盖脸地浇下来,旗袍湿透了,沉甸甸地贴在她身上,像有无数只手在拽她。她跑到弄堂口,想把旗袍扔进垃圾堆,可手一松,旗袍却像被风吹回了她怀里。
她低头一看,旗袍上的血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女人的脸,模糊地印在布料上,嘴角咧着,笑得狰狞。素贞尖叫着松手,旗袍却像活了一样,缠住了她的脖子,越收越紧。她挣扎着,眼前一阵阵发黑,隐约听见那女人的声音在耳边低语:还给我……还我的命……
第二天,弄堂里的人发现素贞倒在垃圾堆旁,脖子上勒着一条旗袍的腰带,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看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她的房间里,只找到一面破旧的穿衣镜,镜子里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有人说,夜深人静时,能听见三楼传来缝纫机的踏板声,咔嗒咔嗒,像是有人在赶制一件永远完不成的衣裳。而那面镜子里老是映出个女人,涂着胭脂,笑得让人心底发寒。
2
镜中余影
素贞的尸体被发现后的第二天清晨,弄堂里挤满了看热闹的人。雨停了,空气里却还弥漫着湿冷的霉味,像老房子墙角渗出的水汽。警察局派来的探员姓李,叫李世昌,四十来岁,瘦得像根竹竿,眼窝深陷,像是被上海的雾气熬干了精气神。他穿着件灰色呢大衣,领子竖着,挡不住秋风钻进脖子里。他站在素贞的尸体旁,皱着眉,点了一支烟,烟雾在弄堂的石板路上袅袅散开,像条断了线的魂。
素贞的死状太怪。脖子上那条旗袍腰带勒得死紧,皮肤上嵌出深深的红痕,可她的脸上却带着一丝笑,嘴角微微上翘,像在梦里见了什么欢喜的事。法医蹲在地上,翻看了她的手,指甲里有些布料的纤维,像是挣扎时抓下来的。李世昌瞥了一眼地上的旗袍,皱纹更深了。那旗袍皱巴巴地堆在垃圾堆旁,墨绿色的料子在晨光下泛着油腻的光,袖口上绣的缠枝莲像蛇一样蜷曲着。
谁报的案李世昌问,声音低沉,带着点沙哑。
是楼里的房东太太,一个年轻巡警递上笔记本,姓周,五十多岁,说早上出来倒垃圾时看见的。
李世昌点点头,抬头看了一眼素贞住的公寓。那是一幢三层的老楼,墙皮剥落得像癣病患者的皮肤,窗户上挂着破旧的竹帘,风一吹,哗啦作响,像在低声诉怨。他掐灭烟,带着巡警上了三楼。
素贞的房间小得可怜,挤着一台老式缝纫机、一张木床和那个铜锈斑驳的穿衣镜,这个穿衣镜太大太华丽,和房间一点都不搭。空气里混杂着线头烧焦的味道和一股淡淡的霉味,像从什么旧物里渗出来的。李世昌站在镜子前,盯着自己的影子。镜面有些模糊,像是蒙了层水汽,他的脸在里面显得陌生,眉眼间多了几分阴鸷。他皱眉,转身问房东太太:这镜子哪儿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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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太太站在门口,搓着手,脸上涂的白粉裂出细纹,像瓷器上的釉。她笑得僵硬,声音尖细:这……我也不清楚,房子是租来的,镜子老早就在这儿了。素贞搬来时也没说不要,兴许是喜欢吧。
喜欢李世昌冷笑一声,我说我也喜欢这镜子,你信吗
周太太眼神闪烁,咽了口唾沫:李探员,您别吓我。这镜子就是老物件,兴许有点年头,可也没听说过什么邪门的事。素贞这丫头,八成是自己想不开……
李世昌没理她,蹲下检查缝纫机旁的一堆布料。里面有几块裁好的旗袍料子,叠得整整齐齐,旁边还有一封信,纸张发黄,像是从旧书里夹出来的。他展开一看,字迹娟秀,写着:此旗袍为故人遗物,务必小心缝制,勿沾污秽,完工后送至城隍庙后街13号。落款是个陌生的名字——柳曼青。
他皱眉,问巡警:城隍庙后街13号查过了吗
巡警翻了翻笔记,摇头:查了,那地址是个废宅,十几年前就没人住了。附近的人说,以前住过个唱歌的女人,后来不知怎么死了,房子就荒了。
李世昌心里一沉,隐约觉得这案子不简单。他让巡警把旗袍和信收好,准备带回局里化验,又叮嘱人去查那个柳曼青的底细。临走前,他又看了一眼那面镜子。镜子里还是他自己的影子,可不知为何,总觉得背后多了点什么,像有双眼睛在暗处窥视。他抖了抖,强迫自己不去多想,关上门下了楼。
接下来的几天,调查没什么进展。旗袍上的纤维和素贞指甲里的吻合,证明她死前确实抓过那块布料,可布料本身却干净得诡异,没有血迹,没有指纹,甚至连汗渍都没有,像被什么东西洗过了一样。法医的报告说,素贞的死因是窒息,但脖子上的勒痕却不完全符合腰带的宽度,像是被更细的东西勒出来的,比如……一根铁丝。
李世昌越查越觉得不对劲。他去了城隍庙后街13号,那是一幢塌了半边的老宅,门窗都烂了,院子里长满杂草,风一吹,像有人在低声啜泣。他翻看了户籍档案,终于挖出点线索:柳曼青,百乐门的歌手,模样俊俏,嗓子却哑了,后来在上海滩销声匿迹。有人说她被个富商包养,最后却死得不明不白。
这事过去快三十年了,可李世昌一想到素贞脖子上的腰带,心里就发毛。他开始做噩梦,梦里总有个女人,穿着墨绿旗袍,低着头站在他面前,长发遮住脸,只露出一只湿漉漉的眼睛。她不说话,只是伸手指向他,像在索要什么。他醒来时,总是满头冷汗,枕边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胭脂味。
案子查到第十天,局里来了个妖娆的女人,风姿绰约,可眼睛浑浊,手里拎着个布包。她自称是素贞的客户,就是送旗袍料子来的那个。李世昌让她坐下,盯着她问:那旗袍是谁的
女人笑得古怪,牙齿白得凄惨:是我的,年轻时穿过,后来收起来了。素贞手艺好,我想着让她翻新,谁知道……唉,命不好。
李世昌眯起眼: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顿了顿,慢悠悠地说:柳曼青。
空气像凝固了,李世昌觉得背脊一凉,手里的笔掉在地上。旁边的警员跑过来把笔捡起来,说:这笔怎么掉地上了,凳子怎么也动了。
可李世昌眼里只有那个女人,他想追问,可女人已经起身,拎着布包走了,步子轻得像鬼,拐过走廊就不见了。他冲出去追,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一面挂在墙上的镜子,映着他自己的脸——和一张模糊的女人影子,嘴角咧着,笑得狰狞。
那天夜里,李世昌把旗袍烧了,灰烬飘在黄浦江面上,像一团散不开的怨气。素贞的案子最后定为自杀,草草结了。可他再也不敢照镜子,总觉得镜子里有什么东西在等他。
3
江水沉香
李世昌烧了那件旗袍后,以为自己能睡个安稳觉。可上海的夜,像一匹湿透的黑绸,裹得人透不过气。黄浦江的风吹进他租来的小公寓,窗帘被吹得鼓起来,像谁在背后喘息。他躺在床上,闭着眼,却总觉得房间里多了一双眼睛,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江里爬上来的。他不敢开灯,生怕一抬头,又在墙上那面小圆镜里看见什么。
素贞的案子结了,局里没人再提。同事们私下嘀咕,说李世昌太年轻了,可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素贞案子那几天,他怪得很,眼睛布满血丝,烟抽得比平时凶,像被什么东西缠上了。李世昌自己也觉得不对劲。那股胭脂味,像附了魂,烧了旗袍也没散,夜里总能闻到,淡淡的,甜得发腻,像从他自己的皮肤里渗出来的.
他开始避开镜子,连刮胡子都用手摸着下巴对付对付。可镜子无处不在——茶肆的玻璃窗、路边的水洼,都是一面一面空空的镜子,同事的那一只怀表表盖都是镜面的,可那表盖上都映不出他自己的脸,他害怕了。他试着不去想柳曼青,可那个名字像根针,扎在他脑子里,拔不出来。他翻出档案,偷偷查了更多关于她的旧事.
李世昌的调查从上海的旧报纸开始,黄浦江边的档案馆里,纸张发黄,字迹像虫子爬过,散发着霉味。他找到几篇民国初年的报道,提到一个叫柳曼青的歌女,在百乐门歌舞厅红极一时。她不是头牌,却有种勾魂的魅力,嗓子低沉,唱《夜上海》时像在哭,又像在笑,台下的男人看得眼睛都直了。报纸上没她的照片,只有一句评语:柳曼青,胭脂涂得太艳,男人们都喜欢。
他去了百乐门,如今只剩个空壳,霓虹灯碎了,舞池里堆满灰尘。一个老门房还在,七十多岁,牙齿掉得只剩几颗,说记得柳曼青。那姑娘,命苦得很,老门房啐了口唾沫,眼神像蒙了层雾,长得像画报上的美人,可眼里总有股怨,像被人欠了债。
李世昌递了根烟,听老门房讲下去。柳曼青是孤儿,十六岁被卖进歌舞厅,听说歌舞厅的老板娘告诉柳曼青,我最喜欢的就是你了。她后来学了几支曲子,就上了台。她穿一身墨绿旗袍,袖口绣着缠枝莲,料子薄得像层雾,裹着她瘦得嶙峋的身子,活脱脱一株被雨打湿的柳枝。她唱歌时,嘴唇红得像血,胭脂涂得厚,装得像个大人。柳曼青心里只有她的老板娘,因为老板娘亲自说过喜欢她。所以台下的男人叫好,扔钞票,扔首饰,她从来都不笑,她只是低头,把钞票塞进旗袍的侧腰口袋,那里是老板娘喜欢的位置。
百乐门是上海的销金窟,夜夜笙歌,灯光晃得人眼花。不知道什么时候,柳曼青站在台上,像一朵开在暗处的花,她艳得刺眼,可却没人知道她住在一间破弄堂里,屋子小得像棺材,墙角渗水,空气里全是霉味。歌舞厅的老板娘太抠了,她笑起来像庙里的泥塑,阴森森地说:曼青,你嗓子怎么有点不太对了呢,你人也老了。
她不服。夜里,她对着窗玻璃抹胭脂,抹得厚厚的,像在给自己画一张新脸,那是老板娘的新欢小姑娘。曼青的手指细长,涂胭脂时抖得厉害,像在压住什么。她照着玻璃,低声哼《夜上海》,嗓子哑了,唱不出原来的味道,可还是唱,像在跟谁赌气。有一次,她涂着胭脂,玻璃里映出她的脸,嘴角咧着,笑得狰狞。她吓得摔了胭脂盒,红粉撒了一地,像血。
顾老爷看上她,是后来的事。顾老爷叫顾廷之,四十出头,上海滩的绸缎商,家财万贯,宅子里堆满古董,镜子、瓷器、旗袍,样样精致。他常来百乐门,坐在前排,眼睛像钩子,盯着柳曼青不放。柳曼青知道他的名头,也知道他的癖好——喜欢收集女人,像收集古董,每一个都要独一无二。
顾廷之第一次找她,是在后台。她刚下台,旗袍湿透了,贴在身上,像第二层皮肤。顾廷之递给她一块丝帕,笑着说:柳小姐,你的歌真是让我沉醉。她没接帕子,低头说:顾老爷,我又不是头牌,没什么沉醉的。他没生气,反而笑得更深,像是看中了一件稀罕的瓷器。
他连着来了半个月,送花,送首饰,送一匹匹绸缎,堆得后台像个宝库。柳曼青不收,可老板娘逼她收,笑得像在卖她:曼青,顾老爷喜欢你,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你这个嗓子还能唱几年啊她咬着唇,没敢吭声,她恨老板娘,也惹不起顾老板。
终于,顾廷之提出娶她做小妾。她站在后台,手里攥着一块墨绿旗袍的碎片,袖口绣着缠枝莲,是她自己缝的。她没抬头,只说:顾老爷,我不是古董,摆不了。他笑了,凑近她,声音低得像耳语:曼青,你不摆也得摆。我的宅子,缺你这么一件。
她没再拒绝。有人说她是贪图富贵,有人说她是累了,想找个归宿。可老门房摇头,啐了口唾沫:她没得选。顾廷之看上的女人,谁逃得掉柳曼青搬进顾宅,穿上顾廷之送的旗袍,抹上更艳的胭脂,像个活的画报。可她的眼睛更怨了,像藏着一把刀。
顾宅有一面古董镜子,挂在墙上,映得人心惶惶。柳曼青住在一间小楼,窗外是黄浦江,江水夜夜拍岸,像在诉怨。顾廷之对她好,给她首饰,给她绸缎,还给了她那面古董镜子,边框雕着缠枝莲,铜锈斑驳,像从哪个破落大宅里淘来的。她不爱照镜子,总说镜子里的自己像别人,嘴角咧着,笑得狰狞。可顾廷之逼她照,笑着说:曼青,你得学着做我的古董。
她的日子像被锁在镜子里,华丽却冷。宅子里的下人嚼舌根,说她是狐狸精,勾了老爷的魂。柳曼青不辩,夜里对着镜子抹胭脂,抹得厚厚的,像在给自己画一张假脸。她唱《夜上海》,嗓子哑得像在哭,唱到一半,常停下来,盯着镜子,低声呢喃:原来你们都说喜欢我……一个喜欢我能赚钱……一个喜欢我做古董……
李世昌听完老门房的话,手里的烟烧到指头,烫得他一抖。他又翻了顾宅的旧档,发现柳曼青搬进顾宅没多久,就杳无音讯了。报纸上几行字里说,柳曼青带着顾老板的镜子回到了她租住的弄堂,第二天就消失了。她最后一次出现在黄浦江边,穿着墨绿旗袍,脖子上缠着块布料。尸体捞上来时,她嘴角咧着,笑得狰狞,脖子上还有一道细丝。
李世昌合上档案,心像被什么攥住了。他想起素贞脖子上的勒痕,素贞的死像是回顾了柳曼青的死。他抖了抖,强迫自己不去多想,可胭脂味又来了,甜得发腻,像从他的皮肤里渗出来的。
4
再访素贞
他忍不住又去了素贞的公寓。周太太还在,脸上的白粉涂得更厚,像在掩盖什么。她见他来,眼神躲闪,嘴里嘀咕着:李探员,您怎么又来了那丫头的事不是结了吗
镜子呢李世昌开门见山,声音冷得像刀。
周太太愣了愣,干笑两声:早被新租户搬走了,说是嫌晦气。我哪知道扔哪儿去了。
李世昌盯着她,周太太被他看得发毛,搓着手退到门边,嘟囔着:您别老问这些,怪吓人的。这房子老,东西多,谁知道哪来的古董……
他没再追问,转身进了素贞的房间,他心跳得厉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来了一阵风,像有人在低声啜泣。空气里一股腐朽的甜味,家里空荡荡的,家具早被搬光,只在墙角堆着些发霉的布料,颜色都褪了,唯独一块墨绿色的旗袍碎片,袖口上绣着缠枝莲,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湿漉漉地滴着水。他捡起来,手一抖,布料上浮现出一张女人的脸,模糊地笑着,眼睛却死死盯着他。
你喜欢我……一个声音从背后响起,低低的,像水滴在石头上。
李世昌猛地回头,柳曼青站在他身后,穿着那件墨绿旗袍,长发垂下来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只眼睛,湿得像在哭。她缓缓抬起手,指着他手里的布料,嘴角咧开,露出尖细的牙。
老板娘说喜欢我,顾老板也说喜欢我,你也说喜欢我。柳曼青悠悠地说。
李世昌害怕了,他想跑,可腿像被钉在地上,动不了。柳曼青越靠越近,头发像水草一样缠上他的脖子,冷得像江水。他挣扎着,喉咙里挤出一声嘶吼,猛地摔碎了手里的镜子。玻璃碎片散了一地,每一块里都映着柳曼青的脸,笑着,呢喃着:你说了喜欢我……就得拿命来喜欢……
李世昌吓得跌跌撞撞,他跑啊跑,身后像是有一阵风追着,带着胭脂味。回到公寓,他锁了门,坐在床上大口喘气,手里还攥着那块旗袍碎片。他想烧了它,可火柴点了几次都灭了,像被什么吹熄的。他终于崩溃,把碎片塞进抽屉,蒙着头睡了。
第二天,他被同事的开门声吵醒了。门开了,李世昌一看,是个年轻的巡警,他脸色苍白,自顾自地走进他家里来。
李哥,我来看你了。巡警说着,眼泪就开始往下掉,李哥,局里让我来收拾一下你的遗物,打算给你整个像样点的葬礼。
巡警在房间里大声哭泣,李世昌只觉得万念成烬,他拼命回忆他是什么时候死的。忽然,抽屉里那块旗袍碎片不知何时爬了出来,摊在桌上,袖口的缠枝莲像活了一样,缓缓蠕动。他抬头,墙上的小圆镜里,柳曼青正站在他身后,笑着,嘴唇红得像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