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想到我们会以这种方式相见。
她的眼神扎在我脸上,像是两把刀子。曹宇,你还敢来
张莉站在公寓楼下,黑色风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雨水打湿了她的刘海,顺着脸颊滑下,与眼泪混在一起。手里攥着一沓照片,关节发白。
我以为你会跑,她笑了,笑容像是冬天的冰渣,拿着我拍的照片走红,然后消失。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是我第一次正面面对她,却已经是我们的终点。五年了,五年的暗恋,五年的偷拍,五年的心理扭曲。她眼中的我,早已不是那个曾经的我。
进来说。她侧身让出一条路,别让邻居看笑话。
电梯里的沉默像是一堵墙,将我们隔开。她比我记忆中瘦了很多,脸颊凹陷,眼下的青色让她看起来像是很久没睡过好觉。我忍不住想问她过得好不好,但最终还是咽了回去。我有什么资格关心她
这全都是因为那个该死的展览。《窥见者的自白》,我的摄影个展,一夜爆红。五年来偷拍的照片,全部都是张莉。上班路上的张莉,超市购物的张莉,独自喝咖啡的张莉。每一张都充满了我扭曲的爱,我病态的迷恋。
她的公寓很简约,白墙,黑色家具,几乎没有装饰品。唯一的色彩来自墙上挂着的一幅画——风暴中的海面,暗沉沉的蓝色,和几乎要冲出画框的浪花。
坐。她指了指沙发,自己则站在窗边,解释一下。
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是从五年前的那个雨夜吗那时她还不认识我,而我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她。是从我第一次按下快门的那一刻吗当时我只是想留住那个瞬间,没想到会上瘾。还是从我发现自己已经无法用正常的方式接近她时开始
我很抱歉。我说,这是唯一能说的。
抱歉她冷笑一声,你把我的生活展览给全世界看,让所有人都知道有个变态跟踪狂五年来一直偷拍我,然后你说抱歉
她走到茶几前,重重地把那叠照片摔在我面前。每一张都是我个展上的作品。解释一下,为什么是我
我低头看着那些照片。张莉在公交站等车,脸上带着疲惫；张莉独自在餐厅吃饭,对着手机发呆；张莉站在雨中,没有打伞,任由雨水打湿全身。每一张都那么美,那么孤独,那么脆弱。
因为你是我见过最真实的人。我终于开口,你从不伪装,你的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我第一次见到你,你在雨中哭,没有掩饰,没有顾虑,就那样痛快地哭。那一刻,我被你吸引了。
她眯起眼睛,像是在确认我话中的真伪。所以你就决定偷拍我五年这就是你表达迷恋的方式
不,一开始我只是想记录那个瞬间。然后...我不知道,我只是停不下来。每次我看到你,都会想按下快门。这成了一种习惯,一种病态的依赖。
你知道这有多恶心吗她的声音颤抖,你毁了我的生活！现在全世界都知道我的样子,知道我去过哪里,做过什么。我已经收到了十几个陌生男人的骚扰信息！有人跟踪我回家！
我没想到会这样。我只是想展示我眼中的她,没想过后果。我会解决这个问题。我会撤展,发声明,做任何你要求的事。
晚了。她摇头,互联网不会忘记,曹宇。你无法收回已经传播的照片,你无法消除人们对我的好奇,你无法恢复我的正常生活。
她走到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我注意到她的手在发抖。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她转过身,眼神复杂,我本来想联系你的。
什么
《窥见者的自白》,全城轰动的摄影展。我看到宣传海报时,被那些照片震撼了。我想认识这个能捕捉如此真实瞬间的摄影师。她笑得凄凉,结果发现,全是我自己。
我感到一种奇怪的寒意爬上脊背。我从未想过她会主动寻找我,哪怕只是作为一个摄影师。
还有更讽刺的。她继续道,知道我为什么会一个人在雨中哭吗五年前那天
我摇头。五年来,我窥探了她的生活,却从未真正了解她。
因为那天,我刚刚发现我的前男友,我深爱的人,一直在偷拍我的闺蜜。她的声音低沉,他有一整个硬盘的照片。我崩溃了,冲出餐厅,在雨中哭。然后你看到我,开始了新一轮的偷拍。多么完美的循环,不是吗
我感到胃部一阵绞痛。这太讽刺了,命运开的玩笑太残忍。
我欠你一个解释,但不欠你原谅。我站起身,我会尽我所能弥补,虽然我知道永远不够。
她没有回应,只是走到门前,打开门。走吧。别再让我看见你。
我走到门口,突然想起什么,停下脚步。你那天,是不是在河岸边的咖啡馆穿着红色连衣裙
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你怎么知道
因为那天我也在那里,坐在你对面的桌子。我苦笑,我听到你和朋友的对话,听到你说你男友的事。我本来想上前安慰你,但你跑出去了,我跟了出去。
她的表情凝固了,后退一步。所以这都是...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你跟踪我不是偶然
不,不是那样的。我急忙解释,我只是碰巧在那里,听到了你的事。然后在雨中看到你哭,拍下了那张照片。之后...之后才开始失控。
她眼中的惊讶变成了恐惧。出去。
张莉,我--
出去！她几乎是在尖叫,你比我想象的还要病态！
门在我面前重重关上。我站在走廊,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空虚。五年来,我第一次和她说话,却是以这种方式结束。
我慢慢走出公寓楼,雨已经停了。夜空中没有星星,只有厚重的云层和远处闪烁的城市灯光。
我掏出手机,打开最后一张偷拍的照片——张莉站在画廊前,看着我的摄影展海报,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表情。那是一种近乎欣赏的神情,混合着好奇和震撼。
如果当初我勇敢一点,正常地接近她,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三天后,我宣布撤展,并发表公开声明,承认自己的行为错误,请求公众停止对张莉的关注。我销毁了所有的照片底片,删除了所有的数字文件。但正如张莉所说,互联网不会忘记。照片已经传播,成了一种现象,引发了关于艺术边界和隐私权的广泛讨论。
我的事业毁了,但我不在乎。我只在乎她。
两周后,我收到了一封邮件。没有主题,只有简短的内容：咖啡馆,下午三点。署名是Z。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反复确认了好几遍。是她吗她为什么要见我是要告我吗
尽管内心有一万个疑问,但我还是准时出现在了那家咖啡馆——五年前第一次看到她的地方。
她已经在那里了,坐在角落的位置,面前放着一杯咖啡。她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时精神一些,但依旧消瘦。我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不确定该不该坐下。
坐吧。她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声音平静。
我坐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也沉默着,只是盯着咖啡杯。
我不原谅你。她最终开口,你的行为是错的,扭曲的,不可接受的。
我点头。我知道。
但我理解你。她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不是谅解,而是理解。我们都是破碎的人,以不同的方式表达情感。
我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
我查了你的背景。她继续道,你的父亲在你十岁时抛弃了家庭,你的母亲陷入抑郁,五年前自杀。你从小就害怕亲近人,害怕表达感情,害怕被拒绝。所以你选择了摄影,通过镜头与世界互动。
我感到一阵刺痛。她说得对,太对了。但听她说出来,感觉自己被赤裸裸地暴露。
你怎么知道这些
因为我是记者。她微微一笑,带着一丝苦涩,这是我的工作,挖掘真相。
我恍然大悟。她的职业解释了很多事情,她为什么总是独自一人,为什么经常出现在各种场合,为什么能那么快找到关于我的信息。
我不是来原谅你的,她继续道,我是来告诉你,我要写一篇关于你的文章。不是为了揭露你,而是为了揭示艺术、痴迷与伦理的边界。
我愣住了。你要...采访我
是的。她点头,我想了解你的思想,你的动机,你的艺术。我想知道一个人如何在扭曲的痴迷中寻找美,又如何在伦理的边缘徘徊。
这是个陷阱吗她要进一步毁掉我的名声吗但她的眼神中没有恶意,只有职业的冷静和一丝好奇。
为什么我问,为什么是现在
因为我不想成为受害者。她的声音坚定,我不想被定义为被跟踪的女人,被偷拍的对象。我想掌控叙事,理解发生在我身上的事,赋予它意义。
这一刻,我再次被她吸引。她的坚强,她的独立,她拒绝屈服于命运的态度。这正是五年前让我着迷的特质。
好。我答应了,问吧。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她问了无数问题。关于我的童年,我的艺术观,我为什么选择摄影,为什么选择她作为对象,我如何看待自己的行为,我是否意识到其中的伦理问题。
我尽可能诚实地回答。说实话感觉很奇怪,五年来我一直隐藏自己,现在却在向她袒露一切。
最后一个问题,她合上笔记本,你现在感觉如何
我思考了一会儿。解脱。但也失落。就像一个成瘾者戒掉毒品,既痛苦又轻松。
她点头,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满意。谢谢你的配合。文章出版后我会发给你。
她站起身,准备离开。我想挽留她,但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张莉,我叫住她,你恨我吗
她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我恨你的行为,但我不确定是否恨你这个人。人比行为复杂得多。
然后她离开了,只留下半杯冷掉的咖啡和一串问题的回音。
一个月后,文章发表了。《窥见与被见：一位跟踪摄影师的自白》。她的文笔犀利而公正,既没有美化我的行为,也没有将我妖魔化。她分析了权力、艺术与伦理的关系,探讨了隐私在数字时代的意义,以及痴迷如何扭曲人的认知。
文章的最后一段是这样的：
在冰冷的镜头和灼热的注视之间,存在着一种奇怪的亲密。被看见是一种暴露,也是一种确认。五年来,我被窥视却不自知,这种无知成了一种保护。如今真相大白,我不再是单纯的客体,他不再是纯粹的主体。我们都被改变了,进入了一种奇异的共生关系——他通过我的影像理解世界,我通过他的痴迷审视自己。在这场扭曲的交流中,或许有一种残酷的真实,一种我们都曾渴望却不敢直面的真实。
文章引发了轰动,各大媒体争相转载,评论家热烈讨论。有人称赞她的勇气和洞察力,有人批评她为跟踪狂张目,还有人质疑整个故事的真实性,认为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营销。
而我,则沉浸在她的文字中,一遍又一遍地阅读。她理解了我,即使不认同我的行为,她也看到了我内心的挣扎和痛苦。这种被理解的感觉,比任何赞美都要珍贵。
两天后,我收到了她的短信：想谈谈吗
我们再次在那家咖啡馆见面。这次气氛不那么紧张,但依然谨慎。
你的文章很棒。我开门见山。
谢谢。她微微一笑,反响比我预期的要好。我已经收到了三家出版社的约稿邀请,让我把这个故事扩展成一本书。
恭喜。我真心为她高兴,你会接受吗
我在考虑。她停顿了一下,但如果写书,我需要更深入地了解你。不仅是你的过去,还有你的现在,你如何面对这一切。
我明白她的意思。你想继续采访我
是的,如果你愿意的话。她的眼神坦率,这不是原谅,也不是友谊。这是一种...职业关系。
我点头。我明白界限。
还有,她犹豫了一下,我想看你的其他作品。不是那些偷拍的照片,而是你的正常作品。我想了解你作为摄影师的一面。
我惊讶地看着她。为什么
因为我想了解整个故事。她解释道,你不仅仅是一个跟踪狂,你也是一个艺术家。我想了解是什么将一个有才华的摄影师推向了伦理的边缘。
我感到一种奇怪的感动。她愿意看到我的另一面,不仅仅是我最黑暗的那一面。
好。我答应了,我会把作品集发给你。
就这样,一种奇怪的关系开始了。她定期采访我,了解我的想法、我的创作过程、我如何看待艺术与伦理的边界。我向她展示我的其他作品,那些没有涉及跟踪和偷拍的正常摄影。
有时,她会提出具体的拍摄请求,让我拍摄特定的场景或主题,然后分析我的视角和技巧。这些互动既是为了她的书,也是一种特殊的治疗,帮助我找回正常、健康的创作方式。
三个月过去,我们的关系微妙地改变了。不再是偷窥者与被窥见者,不再是犯错者与受害者,而是两个在复杂情境中互相理解的人。我们谈论艺术,谈论生活,甚至偶尔谈论各自的过去。
有一天,她问我一个出乎意料的问题：如果可以重来,你会怎么做
我会直接走上前,自我介绍,请求拍摄你的肖像。我不假思索地回答,像正常人那样。
为什么当时没有这样做
因为害怕。我承认,害怕被拒绝,害怕建立真正的联系,害怕暴露自己的脆弱。通过镜头看世界感觉更安全,保持距离感觉更舒适。
她若有所思地点头。人们总是害怕直面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你呢我反问,如果可以重来,你会怎么做
她思考了一会儿。我可能会更加留意周围的人。也许我会注意到你,注意到你的镜头。也许我会质问你,阻止这一切在开始时就结束。
你后悔认识我吗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我心头。
她看着我,眼神复杂。不。尽管开始的方式错误,但这段经历让我成长,让我看到了自己从未注意的一面。我不后悔认识你,只后悔认识的方式。
这个回答给了我一丝希望,一丝或许未来我们能以正常方式相处的希望。
然而,命运再次开了个玩笑。
一周后,我收到了一份匿名邮件,里面只有一张照片——张莉和我在咖啡馆交谈的场景,从窗外拍摄的。照片上的日期显示是我们第一次正式会面的那天。
邮件的标题是：谁在看着看见者
我立刻给张莉打电话,但她没有接。我发了短信,也没有回应。焦虑中,我决定去她的公寓,确认她的安全。
到达公寓时,我按响门铃,没有人应答。正当我准备离开时,门开了。
你收到了张莉站在门口,脸色苍白。
是的。我点头,你还好吗
她让我进来,锁上门。我也收到了,不只是这一张。还有很多,从我们第一次在咖啡馆见面开始,一直到昨天。
她打开电脑,给我看收到的照片。数十张照片记录了我们每一次会面,每一次谈话,甚至是她独自工作的时刻。照片的角度各异,有些从窗外,有些从对面的建筑,有些似乎是隐藏相机拍摄的。
有人在跟踪我们。她的声音颤抖,或者说,有人在跟踪我,因为我和你的联系。
我感到一阵恶心。曾经的偷窥者,现在成了被窥视的对象。这种讽刺太过残忍。
你有怀疑的对象吗我问。
可能是任何人。她摇头,粉丝,读者,批评者,或者只是喜欢戏剧性的变态。我的文章让我们成了公众人物,引来了不必要的关注。
我突然意识到,是我把她拖入了这场噩梦。如果没有我的展览,没有我的偷拍,她就不会面临这种威胁。
我很抱歉。我真诚地道歉,这都是因为我。
不全是。她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我选择写那篇文章,选择公开这个故事。我们都有责任。
我们坐在她的客厅,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报警找私家侦探直接面对跟踪者每个选项都有风险。
最讽刺的是,她苦笑,我现在能理解你的感受了。那种被暴露、被窥视的不安,那种隐私被侵犯的愤怒。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曾经带给她的痛苦,现在她切身体会到了。
我们该怎么办我最终问道。
她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般地说：我们逆转局面。
什么意思
既然我们被观察,那我们就让观察变得无意义。她解释道,我会在书中写下这一切,包括我们被跟踪的经历。我会公开讨论,让隐藏在暗处的人失去优势。
这是个大胆的策略,但也充满风险。你确定吗这可能会激怒跟踪者。
我不会再活在恐惧中。她的声音坚定,我不会让另一个人掌控我的生活,就像我不允许你掌控我的生活一样。
我敬佩她的勇气。在我最黑暗的时刻,我选择了躲在镜头后；而面对同样的威胁,她选择了直面挑战。
我支持你的决定。我说,需要我做什么
首先,我需要你的专业知识。她说,教我如何发现跟踪者,如何识别偷拍的迹象,如何保护自己的隐私。
讽刺的是,多年的偷拍经验让我成了这方面的专家。我知道人们通常不会抬头看的角落,知道哪些位置适合隐藏相机,知道如何不被注意地融入背景。
其次,她继续道,我想你陪我钓出这个人。让我们创造一个他无法抗拒的场景,一个值得拍摄的时刻,然后我们反过来观察他。
这是个危险的计划,但我明白她的想法。你想设个陷阱。
是的。她点头,用我们自己作为诱饵。
就这样,猎人与猎物的角色再次颠倒。我们开始精心策划一场反向跟踪。我教她观察周围环境的技巧,教她识别可疑的人和行为,教她如何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检查是否被跟踪。
两周后,我们决定行动。计划很简单：在一个公共场所制造一个引人注目的场景,吸引跟踪者靠近,然后抓住他。
我们选择了市中心的一个广场。张莉会穿着醒目的红色大衣,我们会假装争吵,引起周围人的注意。同时,我们安排了两个朋友在不同位置监视周围,寻找任何拿着相机或手机对准我们的人。
行动当天,一切如计划进行。张莉穿着那件红色大衣,站在广场中央,我准时出现。我们开始了预先排练的争吵,声音足够大,引来了不少路人的目光。
你怎么敢这样说！张莉提高音量,完美地扮演着愤怒的角色,五年的跟踪,你以为一句道歉就够了
我已经道歉了无数次！我也配合着表演,我毁了自己的职业生涯,销毁了所有照片,还能怎么做
我们的表演引来不少围观者,有些人甚至掏出手机拍摄。这正是我们想要的效果——如果跟踪者在场,他一定会把握这个完美的拍摄机会。
就在张莉准备说出下一句台词时,她的表情突然僵住了。她的眼睛盯着我身后的某处,慢慢睁大。
他在那里。她低声说,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我没有立刻回头,而是借着争吵的动作慢慢转身,扫视周围的人群。哪个
红色帽子,灰色外套,右手拿着长焦相机。
我顺着她的描述看去,发现了那个人。他站在人群边缘,看上去三十多岁,普通长相,完全不起眼。如果不是那台专业相机,根本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典型的跟踪者特征,我心想,就像曾经的我一样,擅长融入背景,隐藏自己的存在。
就是现在。我对着耳机低声说,给埋伏在周围的朋友发出信号。
我们的两个朋友立刻行动,从不同方向接近那个人。但就在他们即将靠近时,那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迅速转身,混入了人群中。
他跑了！张莉紧张地说。
我们迅速结束了争吵,追了上去。但那人消失得很快,仿佛融入了空气中。
该死！我懊恼地说,他太警觉了。
张莉看起来既失望又恐惧。他认出了我们的计划。他一直在观察我们,了解我们的一举一动。
这个认知让我们都感到不安。跟踪者不仅在监视我们,还预料到了我们的反应。这不是普通的好奇者或粉丝,而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跟踪者。
我们回到张莉的公寓,重新评估情况。刚进门,她的手机就响了,是一条短信,来自未知号码：
漂亮的表演。下次再努力点。
短信包含一张照片,是我们刚才在广场上争吵的场景,从一个我们没有注意到的角度拍摄的。
张莉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在戏弄我们。
我感到一阵愤怒和无力。我们的计划完全失败了,不仅没有抓住跟踪者,反而让他知道我们已经察觉他的存在。
我不明白他想要什么。张莉疲惫地坐在沙发上,是钱报复还是纯粹的变态乐趣
也许他想要的是注意力。我思考着,就像我当初一样,他沉迷于你的反应,沉迷于掌控感。
这个想法让我感到一阵恶心。我曾经就是这样的人,沉迷于一种病态的权力感,享受着张莉不知情时的脆弱瞬间。现在有人用同样的方式对待我们,让我深刻体会到了自己行为的恶劣。
如果是这样,张莉说,那么最好的反应就是不反应。
什么意思
我们停止寻找他,停止回应,停止表现出恐惧或愤怒。让他失去乐趣,失去继续的动力。
这是个冒险的策略,但也许是唯一的出路。我们决定实施无视策略：继续正常生活,不再刻意寻找跟踪者,不回应任何挑衅,同时在日常中保持警惕,随时记录可疑活动。
接下来的两周,我们按计划行事。张莉继续她的写作,我重新开始正常的摄影工作,我们偶尔见面讨论她的书。表面上一切如常,但我们都知道有双眼睛在暗处窥视。
奇怪的是,照片和短信停止了。没有新的威胁,没有新的跟踪证据。起初我们以为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但随着时间推移,似乎跟踪者真的失去了兴趣。
一个月后,张莉完成了她的书初稿。她邀请我到她家,阅读并提供反馈。
我写了关于跟踪者的事情。她告诉我,但没有添加太多细节,不想给他满足感。
我点头表示理解。她把稿子交给我,然后去厨房准备咖啡。我开始阅读,被她的文笔和洞察力所震撼。她将我们复杂的关系描述得如此真实,既不美化也不妖魔化,只是如实呈现了人性的复杂和矛盾。
正当我沉浸在阅读中时,一阵奇怪的声音从她的卧室传来。轻微的咔嗒声,几乎微不可闻。
你听到了吗我问正端着咖啡回来的张莉。
她摇头,表示没有。我示意她保持安静,悄悄走向卧室。声音依然存在,微弱但清晰,像是某种电子设备的运作声。
我推开门,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卧室整洁有序,没有明显的异常。但声音依然存在,似乎来自床头柜的方向。
我走过去,仔细检查床头柜上的物品。一个台灯,一本书,一个相框,再没有其他东西。声音似乎是从相框传来的。
我拿起相框,这是一张张莉和她父母的合影。相框很普通,木质边框,玻璃面板。但当我仔细查看时,发现相框边缘有一个微小的裂缝,不明显,但确实存在。
有什么问题吗张莉站在门口问。
我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小心地打开相框背面。就在那里,隐藏在照片后面的是一个小型摄像头,正在运行中,红灯闪烁。
张莉看到摄像头时倒吸一口气,踉跄后退。
怎么可能张莉脸色惨白,这是我自己的相框,从我父母家带来的。
我立刻警觉起来,用手势示意她不要再说话。谁知道这个设备除了摄像还有没有录音功能我仔细检查整个相框,发现这是一个精心伪装的监控装置,可能已经运行了很长时间。
我们需要检查整个公寓。我低声说。
接下来的一小时,我们彻底搜索了张莉的家。结果令人毛骨悚然——总共发现了五个隐藏摄像头,分布在客厅、厨房、书房和浴室。所有装置都巧妙地隐藏在日常物品中：花瓶、时钟、书架上的装饰品,甚至浴室的镜子后面。
张莉瘫坐在沙发上,双手颤抖。这些东西在这里多久了
从设备类型来看,至少几个月。我检查着其中一个摄像头,这是专业级设备,无线传输,长效电池。
谁会做这种事她近乎崩溃,更重要的是,这些东西是怎么安装的没人进过我的公寓,除了你,还有...
她突然停住了,表情凝固。
还有谁我问。
凌云,我的前同事。她慢慢说道,他帮我搬过家,还经常过来送资料。
这个名字听起来熟悉。我回忆起张莉之前提到过这个人,一个曾与她共事的记者,一直对她有好感。
等等,我需要确认一下。我拿出手机,搜索了这个名字。很快找到了一张照片——确实是那天在广场上我们追逐的红帽子男人。
是他。我确认道,跟踪我们的就是他。
张莉的表情从震惊变成了愤怒。他一直在我的公寓里安装摄像头他看到了...一切
我们需要报警。我坚定地说。
张莉点头,拿起手机。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我们对视一眼,谁都没有动。门铃再次响起,然后是敲门声。
张莉,我知道你在家。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我们需要谈谈。
是凌云。
别开门。我低声说,已经在拨打警察电话。
张莉紧绷着身体,但她的眼神逐渐从恐惧转为决然。不,我要面对他。但不是现在,不是在这里。
她走到门前,没有开门,而是隔着门说：我们没什么好谈的,凌云。我已经发现了你的摄像头,我已经报警了。
门外沉默了几秒。然后凌云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一丝狂热：你不明白,张莉。我这么做是为了保护你。那个变态跟踪了你五年,而你居然原谅了他你需要看清真相！
我和张莉交换了一个眼神。这家伙扭曲的逻辑令人不寒而栗。
你怎么解释偷拍我的隐私张莉质问道,声音坚定,安装隐藏摄像头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监视我你的行为比曹宇更恶劣！
不！我是在保护你！凌云的声音变得激动,我看到你上了那个变态的当！他在操控你,利用你！我必须收集证据,向你证明他是怎样的人！
我听得出他的歇斯底里,这是一个彻底丧失理智的人。警察还需要几分钟才能到达,我们必须拖延时间。
凌云,如果你真的关心我,就该尊重我的选择。张莉冷静地说,你没有权利侵犯我的隐私,没有权利决定谁能进入我的生活。
都是因为他！凌云的声音变得更加狂躁,在遇到他之前,你对我很友好！我们本来可以在一起的！
我意识到这个男人不仅仅是想保护张莉,他是在嫉妒,嫉妒我与张莉建立的联系,嫉妒我们之间不断深化的理解。
张莉似乎也明白了这一点。凌云,我从来没有对你有过那种感情。我们只是同事,只是朋友。你自己创造了一个不存在的关系。
门外传来一声闷响,像是什么东西砸在了门上。你会后悔的,张莉。如果没有他,你本来会看清我的好。
这时,远处传来警笛声。凌云一定也听到了,因为接下来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是下楼的声音。
警察到达时,凌云已经逃走了。我们向警方报告了情况,交出了发现的摄像头作为证据。警察承诺会尽快找到凌云并逮捕他。
当警察离开后,公寓再次陷入沉默。张莉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城市灯光,表情复杂。
你还好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不太好。她诚实地回答,感觉像是被背叛了。凌云是我信任的人,我从未想过他会做出这种事。
我理解她的感受。信任被背叛的痛苦,我在母亲自杀后深有体会。
最讽刺的是,她继续说,我本来要写一本关于被窥视的书,结果发现自己一直被另一个人窥视。而那个曾经偷拍我的人,现在却成了我的盟友。
我们相视而笑,尽管笑容中带着苦涩。命运的讽刺如此鲜明,几乎让人无法直视。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我问。
完成那本书。她坚定地说,但现在故事有了新的结局。不再是关于一个跟踪者和他的受害者,而是关于人性的复杂,关于窥视与被窥视的无限循环,关于在这个总是有人在看着的世界里,我们如何找到真实的自我。
我点头表示赞同。她的洞察力一如既往地令我敬佩。
那么我们呢我鼓起勇气问出这个一直悬在我们之间的问题,我和你,我们之间会怎样
她转向我,眼神坦率而复杂。我不知道,曹宇。我们的开始如此扭曲,中间充满了创伤和背叛。我不确定我们之间是否可能有一个正常的关系。
她的诚实令人心痛,但我理解。有些起点太过黑暗,难以建立真正健康的关系。
但是,她继续道,我也无法否认,在所有人中,你是最了解我的人。通过那些照片,你看到了我最真实的一面,无论那多么侵犯隐私。而且,经历了这一切后,我也看到了你最真实的一面。
这是一种奇怪的亲密,建立在错误之上,但却无比真实。
也许我们可以从头开始我提议,忘掉过去,忘掉那些照片,忘掉所有的跟踪和偷窥。就像两个刚刚相遇的普通人。
她微微一笑,这次的笑容不再苦涩。这不可能,曹宇。我们无法假装过去不存在。它塑造了我们,它定义了我们的关系。但也许,我们可以接受它,然后向前看。
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我需要时间。她诚实地说,时间去处理这一切,时间去完成我的书,时间去重建对世界的信任。而你,也许需要时间找回正常的自我,不再是那个躲在镜头后的人。
我明白她的意思。我们都需要治愈,需要成长,需要学会以健康的方式与他人建立联系。
我可以等。我说。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我的手。我不会要求你等待,那不公平。但如果有一天,我们都准备好了,也许可以再次见面,看看会发生什么。
这不是承诺,但也不是拒绝。是一个可能性,一个希望,一个值得期待的未来。
无论如何,她补充道,谢谢你今天在这里。讽刺的是,如果不是因为你那扭曲的痴迷,我可能永远不会发现凌云的监视。
我们再次笑了起来,这次笑声中的苦涩少了一些。
三个月后,张莉的书出版了,引起了轰动。《多重凝视：一个被跟踪者的自白》成为了畅销书,引发了关于隐私、科技伦理和人际关系的广泛讨论。
而凌云,已经被逮捕并起诉,因非法监视和骚扰罪将面临数年监禁。
至于我,在张莉的建议下,我重新开始了摄影生涯,但方向完全改变。我不再偷拍,不再追求那种病态的控制感。相反,我开始拍摄纪实摄影,记录城市中的真实生活,总是在获得被摄者明确许可的情况下进行。
同时,我开始接受心理治疗,试图理解自己扭曲行为的根源,努力成为一个更健康、更正常的人。
一年过去了,我和张莉保持着松散的联系。偶尔的短信,很少的会面,都是在公共场所,都有明确的界限。我尊重她设定的距离,她也欣赏我的进步。
直到有一天,我收到她的邮件：
曹宇,
我的新书快完成了,是关于修复与重建的。过去一年,我思考了很多关于原谅、信任和新开始的问题。我想我准备好了,至少愿意尝试。
如果你还有兴趣,我想邀请你喝咖啡,不是作为采访对象,不是作为前跟踪者,只是作为一个我想更多了解的人。
张莉
我读了几遍邮件,心情复杂。不是因为怀疑,而是因为感激。经历了如此扭曲的开始,我们居然有可能获得一个新的开始。
我回复了她：
张莉,
咖啡听起来很棒。这次让我来选地点吧,有一家新开的咖啡馆,视野开阔,光线充足,没有任何隐蔽的角落。
期待见面。
曹宇
两天后,我们在那家咖啡馆见面。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桌上,没有阴影,没有秘密,一切都在光天化日之下。
张莉看起来比一年前更放松,更自信。她微笑着向我走来,不再是那个被偷拍的受害者,不再是那个被背叛的朋友,而是一个选择前行的强者。
好久不见。她说,坐在我对面。
好久不见。我回应道,没有拿起相机,没有躲在镜头后。只是我,真实的我,面对真实的她。
在光明中相见,没有窥视,没有被窥视,只有两个人,带着各自的伤痕和成长,试图建立一种新的联系。
不是每个故事都有完美的结局,但有些故事可以有新的开始。而这,或许是最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