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夜红烛爆出第三朵灯花时,西凉王冠坠入我染血的掌心。
却被疯批太子掐腰按在染血王座。
他咬破我颈间嗤笑:弑父的罪,拿太子妃来抵正好。
后来他剥开狼头面具,眼尾疤痕与我记忆重叠——
十年前雪夜背我逃出尸山的少年,咽气前曾含血吻我: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1
赫连灼的狼牙刀捅穿老可汗心脏时,我腕骨上的梅纹银铃突然发烫。
这是昨夜密室黑影留下的催命符——
铃响三声,必取可汗命。
第一声铃音未落,蟒纹箭袖已卷着冷梅香逼近。
太子赫连灼踩过血泊,刀尖抵住我下颌:
太子妃的嫁衣,倒是比合卺酒更烈。
我后仰避开他气息,袖中毒针擦着他喉结钉入帐柱。
第二声银铃骤震。
帐外传来八部首领的脚步声,他忽然掐住我脖颈按在《甘棠》屏风上。
窒息刹那,我嗅到他袖间冷梅香——与昨夜黑影递解药的气息,一模一样。
萧家骨头果然够硬。
他撕开我肩头衣料,奴隶烙印在烛火下渗血。
第三声铃炸响的瞬间,帐顶狼牙箭破风而下,贯穿冲进来的三王子眉心。
赫连灼瞳孔倏地收缩。
这个眼神我死都记得——
十岁雪夜,蒙面少年斩杀追兵时,面巾下也是这般骤缩的琥珀色瞳孔。
太子好算计。
我假意挣扎,指尖勾向他腰间霜花玉珏。
暗格弹开的刹那,北疆布防图坠入喜烛。
火舌舔过羊皮卷的纹路,竟与黑影给我的残图严丝合缝。
腕骨碎裂的剧痛骤然袭来。
赫连灼碾碎我右手,却将一粒药丸塞进绽开的血肉:
好好活着。
他染血的唇压下来,等本殿屠尽梁宫,再拿你祭旗。
血腥气在齿间炸开,混着昨夜黑影喂我的解药香。
帐外火把忽灭,银铃在我掌心癫狂震颤。
月光劈开残帐,照亮他后颈渗血的烙印——那是我萧家暗桩毒发时的独有症状。
王座碎片硌在腰际,我忽然瞥见他的剑柄。
褪色的青缎缠在玄铁上,浸着抑制蛊毒的药香。
那是我十四岁生辰,亲手系在雪地少年腕间的发带。
2
银铃在子夜骤响时,赫连灼正将我吊在刑架上审问。
浸盐的鞭子抽裂肩头《甘棠》刺青,血珠坠入下方炭盆,炸开的烟雾里浮着梅香。
昨夜闯地牢的贼人,倒是与太子妃品味相似。
他挑起我染血的发丝,缠绕在从刺客身上缴获的银铃上。
铃铛震动的频率,与藏在我裙裈暗袋里的那枚完全一致。
帐外突然传来狼嚎,赫连灼的瞳孔在火光中泛出琥珀色。
这个瞬间与我记忆重叠——昨夜蒙面人斩断锁链时,面巾滑落处也是这般蛊人的金棕。
这双眼该挖了。
他忽然掐住我脖颈,指尖却抵住动脉轻按三下。
这是神秘人教我的暗号,意为东南角有生路。
我假意挣扎踢翻炭盆,火舌窜上他蟒纹箭袖的刹那,东南帐幔被梅枝弩箭射穿。
赫连灼挥剑斩断吊绳,我坠入带着冷梅香的怀抱。
蒙面人玄色劲装上的霜花纹,正贴着我渗血的伤口:
抱紧。
他带着我掠过十二顶王帐,身后赫连灼的箭矢次次擦着发梢掠过。
当最后一支箭钉入古槐树干的瞬间,蒙面人突然将我推进树洞。
他腕间闪过一抹褪色的青,正是我当年系在雪地少年手上的发带颜色。
往南三百步,有你要的东西。
他声音沙哑如砾石相磨,却让我想起赫连灼饮下毒酒时的冷笑。
我想扯下他的面巾,却只抓到半片玉珏——与赫连灼腰间那块缺口吻合。
南行至断崖处,月光照亮石缝里的青铜匣。
开启时《甘棠》残卷自动浮空,血渍在勿伐二字上凝成箭头,直指西凉粮仓。
我忽然想起昨夜蒙面人塞给我的纸条:
辰时三刻,火烧连营。
爆炸声在寅时响起,比我计划的早了两个时辰。
粮仓方向的火光中,有人影踏着梅枝掠过苍穹,蟒纹衣角在烈焰中翻飞。
那是赫连灼今日所穿的衣料。
我攥着玉珏返回刑帐时,赫连灼正在擦拭染血的狼牙刀。
他脚边躺着八具尸体,心口皆刻着《甘棠》血诗。
见我来,他忽然将刀尖刺入自己左肩:
太子妃可满意
血顺着霜花纹玉珏滴落,与我手中残片拼成完整图腾。
他踉跄着压过来,呼出的气息带着冷梅香:
现在知道昨夜救你的是谁了
帐外突然飞进支梅纹箭,箭尾系着褪色发带。
赫连灼徒手截住箭矢时,小臂露出道陈年咬痕。
那齿印与我八岁那年,在救命恩人臂上留下的分毫不差。
3
赫连灼将我捆在祭神柱上时,八部贵族正分食我萧家军的遗甲。
他舀起滚烫的铜汁浇在我脚边,嗤笑看着铁水吞噬父亲残破的战旗:
太子妃的泪,倒是比梁国降书更烫人。
银铃在袖中疯狂震动,蒙面人昨夜给的提示还灼在掌心:
辰时三刻,东南风起。
我盯着赫连灼腰间晃动的霜花玉珏,那缺口与我怀中的残片只差毫厘。
这就受不住了
他忽然掐住我下巴灌下哑药,指尖却在我喉间快速点按。
熟悉的冷梅香混着血腥味涌来。
昨夜蒙面人教我破解哑穴的手法,正与他的指法分毫不差。
东南方骤然刮来的风沙里,蒙面人如约现身。
他玄衣上的梅纹在烈日下泛着金线,那绣工与我十岁那年给救命恩人缝的帕子一模一样。
赫连灼的箭矢穿透他右肩时,我腕间的《甘棠》刺青突然灼痛。
与蒙面人伤口渗血的位置完全重合。
好一出英雄救美。
赫连灼踩着蒙面人染血的佩剑,剑柄缠着的褪色发带正系在我腕上。
他撕开蒙面人的衣襟,心口赫然烙着与我相同的奴字:
原来是个叛主求荣的狗。
蒙面人突然暴起,染毒的匕首刺入赫连灼左腹。
那是我昨夜交给他的北燕剧毒,此刻却见赫连灼徒手拔出匕首,将毒血抹在我唇间:
太子妃的毒,本殿收下了。
剧痛中银铃炸裂,迸出的药粉迷了众人眼。
蒙面人揽着我腰跃上祭天台,鲜血顺着他的下颌滴落在我眼睫。
这温热触感与十二岁那年雪夜重叠。
中毒的少年也是这样,用最后体温暖着我冻僵的手。
别看。
他捂住我眼,剑风扫落赫连灼射来的火箭。
我隔着指缝看见他腕骨凸起的弧度,竟与赫连灼执鞭时的姿态如出一辙。
赫连灼的暴喝震碎祭鼓:
放箭!
箭雨破空时,蒙面人旋身将我护在怀里。
三支透骨箭贯穿他后背,血浸透的玄衣下,露出我亲手绣的梅纹内衬。
那是我及笄那年,为谢家小将军备的聘礼。
为什么...有这道疤
我颤抖着抚上他心口的旧伤。
五年前梁国天牢,我隔着铁栅见过同样的刀痕。
在赫连灼审问谢将军的刑架上。
蒙面人突然推开我,迎着箭雨跃下高台。
赫连灼的狼牙刀刺穿他胸膛时,我听见琉璃碎裂的清音。
染血的霜花玉珏滚落脚边,与我怀中残片拼出完整图腾,内侧刻着的小字刺痛双目:
阿芜
及笄贺
谢无咎。
赫连灼掰开蒙面人僵死的手指,里面攥着半块梅纹银锁——正与我儿时戴着的长命锁严丝合缝。
他染血的指尖抚过锁面刻痕,那是我八岁刻下的歪斜字迹:
棠哥哥
平安。
4
赫连灼将我按在冰棺上时,棺内躺着的女子让我浑身血液凝固。
她穿着我及笄那日的梅纹襦裙,颈间银锁刻着芜字,正是我赠给谢家小将军的定情信物。
太子妃这副模样,倒比哭丧好看。
他碾碎我腕间银铃,铃芯掉出半粒梅核。
那是我十岁那年,雪地少年为哄我喝药塞进掌心的甜物。
冰雾弥漫间,赫连灼后颈的梅纹蛊痕泛着幽光,与谢将军当年为我剜蛊留下的伤疤一模一样。
为什么会有这个
我颤抖着触碰他心口刀痕,五年前天牢刑架上,我曾亲眼见谢无咎受此酷刑。
赫连灼突然暴怒,掐着我脖颈按进冰棺:
太子妃这双手,还是适合给死人梳头。
冰水呛入肺腑时,我瞥见棺底刻着《甘棠》小字: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这字迹与三年前收到的匿名密信如出一辙,每封都精准预告梁国的阴谋。
赫连灼拽起我湿透的长发,将谢无咎的断剑刺入我掌心:
好好记住,你的命是谁给的。
剧痛中银锁突然发烫,冰棺下的暗格弹出一卷画轴。
泛黄的宣纸上,十二岁的我正替昏迷少年包扎心口,画中人后颈的梅纹与赫连灼此刻袒露的蛊痕分毫不差。
题跋处的小楷让我窒息:
甘棠不谢,灼灼其华。
——谢无咎绝笔
祭坛方向传来爆炸声,赫连灼突然将我推入密道。
他蟒袍下的伤口正渗着紫黑毒血,那是我亲手调的剧毒,此刻却在他心脉处绽出梅枝状纹路。
暗门闭合前,他塞来染血的霜花玉珏:
往北三百里,有你要的春。
北行至梅林时,玉珏突然引燃怀中的《甘棠》残卷。
火焰在夜空拼出母亲的字迹:
梅蛊噬心,十九载为期。
老树根下埋着的铁匣里,整整齐齐码着三百封未寄出的信。
每封落款都是甘棠客,字迹从清隽到癫狂,最后那封沾着血渍:
阿芜,今日剜蛊时喊了你的名字,他们用烙铁封了我的喉。
但无妨,唯恨此生不能以真容,为你描次眉。
信纸背面透出墨痕,竟是幅简易眉妆图。
那眉形与赫连灼大婚夜为我描的画眉,分毫不差。
5
暴雨砸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像极了谢无咎咽气那日的箭雨声。
我握着从赫连灼枕下翻出的眉黛匣,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二支用尽的黛笔,每支尾端都刻着芜字。
那是我及笄那年,谢家小将军赠我的及笄礼上缺失的物件。
太子妃好兴致。
赫连灼倚在门边冷笑,蟒袍下的绷带渗着血。
他抬手要夺眉黛匣,却因剧痛踉跄着栽进我怀里。
冷梅香混着血腥气钻入鼻腔,与他少年时替我挡箭后的气息如出一辙。
铜镜突然被闪电照亮,映出他后颈翻卷的皮肉——那是我父帅独创的萧家剑法所致。
三年前刑场之上,正是这剑法斩断了谢无咎的镣铐。
我鬼使神差地抚上那道疤:
谢无咎,你还要装到几时
赫连灼瞳孔骤缩,反手将我按在妆台。
玉簪刺破掌心时,妆匣暗格突然弹开,露出张泛黄的画纸:
十五岁的我执黛笔为昏迷少年描眉,那人眼尾的疤与赫连灼的伤
痕分毫不差。
萧姑娘认错人了。
他扯断我腰间银锁掷出窗外,暴雨中却传来玉石相击的清音。
我冲进雨幕,见银锁正卡在古梅树下的石碑上,碑文在电光中显现:
永昌元年
为阿芜祈岁安
;
永昌二年
愿阿芜忘前尘
;
……
永昌十年
求以己身代阿芜受蛊。
每行字都深深刻进石髓,落款处的甘棠客印鉴泛着血渍。
我转身看着廊下的赫连灼,他正用染血的指尖摩挲着半块梅纹银锁。
与我颈间那枚拼成完璧。
为什么
我嘶声质问,惊雷劈断百年梅树。
树心里嵌着的铁匣滚落,三百六十五封未寄出的信被雨水泡涨,最早那封的笔迹尚且清隽:
阿芜亲启:今日扮作西凉质子,替你挡了梁国暗箭。
原来伤口疼时想着你,便不觉得痛。
赫连灼突然咳出黑血,蛊痕已蔓延至下颌。
他倚着断树轻笑,暴虐神色寸寸龟裂:
现在知道,为何我总逼你描眉了
闪电劈开夜幕的刹那,老医官蹒跚着从密道走出。
他抖开泛黄的诊籍,某页血书刺痛双目:
谢小将军以心脉饲蛊,换萧女公子一线生机。
每逢朔月需剜肉取血,至今十九载矣。
我扯开赫连灼的衣襟,新旧交错的刀疤在心口拼出芜字。
最深的那道创口里,还嵌着当年我射偏的梅纹箭簇。
真丑。
他抬手遮我眼睛,掌心温度与十二岁雪夜重叠。暴雨冲刷着石碑上最后一列小字:
永昌十九年
唯愿阿芜恨我。
妆匣底层突然浮出张药方,竟是赫连灼的字迹:
七月初七,梅烬为引,可移蛊。
而那日期,正是三日前他逼我饮下绝子汤的日子。
6
赫连灼的尸身在梅林火海中渐成焦骨时,我饮下了那瓶猩红蛊引。
烈焰吞没视线前,腕间银锁突然迸裂,碎玉划破掌心,血珠坠地竟催开万千白梅。
阿芜...
熟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我睁眼却见满目灰烬中,赫连灼常穿的蟒袍覆在一具焦尸上。
老医官颤巍巍捧来冰棺,棺中躺着面色红润的谢无咎。
或者说,是十五岁时的谢无咎。
梅蛊焚尽时,饲主会回到最初种蛊的年纪。
老医官划开我掌心,将血滴在少年眉心,
只是记忆全失,如同新生。
我颤抖着抚上少年光洁的脖颈,那里本该有道萧家剑疤。
怀中的《甘棠》残卷突然自燃,火舌在夜空拼出赫连灼的字迹:
吾妻,莫哭。
三日后,我在梅林深处捡到个襁褓。
婴孩心口缀着梅纹银锁,内侧刻着新字:
甘棠灼。
当他攥住我手指的刹那,古梅树轰然倒塌,树心里嵌着的密室展露眼前。
四壁刻满带血的《甘棠》,最新那列墨迹未干:
若得重生,仍择此道。
案头堆着三百支黛笔,每支都沾着焦痕。
最底层的玉匣里,整整齐齐码着十九套嫁衣,从垂髫到及笄,尺寸逐年变化。
夫...君
我抱着婴孩踉跄跪地,袖中掉出支焦黑的梅簪。
簪头突然绽开,露出张泛黄的婚书:
两姓联姻,甘棠为证。
轮回往复,灼灼不谢。
暴雨忽至,少年谢无咎在檐下酣睡。
我为他盖上赫连灼的旧袍时,发现袖袋里藏着颗梅核,沾血的外壳刻着蝇头小楷:
第一眼,仍会爱你。
老医官在整理焦尸时,发现心口焦皮下藏着的金箔,展开是完整的移蛊术:
饲主焚身,爱侣饮引。
廿载为期,梅烬重生。
7
甘棠灼七岁生辰那日,我将他按在妆台前梳头。
木梳突然卡住发结,他吃痛仰头,眼尾泛红的模样与赫连灼饮毒酒时如出一辙。
铜镜蓦地裂开,缝隙里掉出张泛黄的药方。
正是当年赫连灼逼我饮绝子汤时,用来包毒粉的桑皮纸。
阿娘,这里有字。
甘棠灼扒开镜框,夹层里藏着褪色的婚书:
永昌十九年七月初七,与阿芜合葬于梅林。
那日期分明是昨日,字迹却已枯朽如百年。
暴雨突至时,老医官抱着发霉的典籍冲进密室:
姑娘请看!
泛黄书页间绘着梅蛊轮回图:
每世饲主焚身后,会从梅树心重生为婴孩,直到爱侣以心血浇灌满十九载。
我猛然掀开甘棠灼的衣襟,心口梅纹正泛着幽光。
他腕间银锁突然开裂,掉出粒带血的梅核,刻着蝇头小楷:
第一世,你唤我棠哥哥。
娘娘,梁国使臣求见!
侍女惊慌的呼喊中,我瞥见甘棠灼攥紧断锁。
这个动作与赫连灼批阅战报时如出一辙,五岁孩童的眼底竟翻涌着杀意。
梁国使臣的刀刃劈开雨幕时,甘棠灼突然挣脱我的手。
他赤脚奔过青石板,在梅树前仰头长啸。
古梅应声炸开,树心里嵌着的长剑坠入他掌心——正是赫连灼的狼牙刀。
阿芜,闭眼。
七岁孩童发出沙哑的男声。
刀光掠过处,梁国使臣的首级滚入泥泞。
甘棠灼转身时,眼底金芒与赫连灼催动蛊毒时一般无二。
我颤抖着去碰他染血的脸,却被他躲开。
暴雨冲刷着狼牙刀上的《甘棠》铭文,逐渐显出一行新刻的小字:
第九世,仍愿为你成魔。
深夜,我在密室发现他藏着的玉匣。
十九支黛笔浸泡在血水中,笔杆刻满正字计数。
最底层的绢帕裹着截焦骨,系着褪色的发带。
正是大婚夜赫连灼用来捆我手腕的那条。
为什么装睡
我举着焦骨质问床榻上的孩童。
他蜷缩在赫连灼的旧袍里,背对我轻道:
这世只能陪你十七年,多看一刻...便多一刻不舍。
更声传来时,他忽然剧烈咳嗽。
我掰开他紧攥的拳头,里面是被血浸透的梅核,外壳正片片剥落:
等梅树开够九千朵花,我就能...
窗外传来枯枝断裂声,九千盏梅灯在暴雨中次第亮起。
灯面血字映红夜幕,连起来正是当年未写完的婚书:
看遍山河日落,唯爱阿芜惊鸿。
8
甘棠灼咳出的血在梅灯上绽出海棠纹时,我正为他束发。
铜镜突然映出谢无咎十七岁的面容。
他眼尾的疤渗着血珠,与当年雪夜背我逃命的少年一模一样。
阿娘,闭眼。
他忽然捂住我双目,掌心温度炙烫。
梁国杀手的惨叫响彻梅林,血腥味混着冷梅香涌来。
我挣扎着掰开他手指,却见七岁孩童手持狼牙刀,斩首的姿势与赫连灼如出一辙。
碎尸堆里掉出个糖盒,甘棠灼突然僵住。
他踉跄着捡起染血的饴糖塞进我掌心,琥珀色瞳孔泛起水光:
你...还是怕苦...
暴雨冲刷糖盒上的梁国徽纹,记忆猛然撕裂夜幕——
十二岁的谢无咎被吊在刑架上,梁国密探将烙铁按向他心口:
萧家那丫头藏哪儿了
他咬碎齿间饴糖,混着血沫笑:
我的糖...只给阿芜...
血顺着铁链滴在我藏身的草垛,十五岁的我攥着他送的梅纹匕首。
当密探的刀劈向他脖颈时,我尖叫着扑出,却被谢无咎用铁链绞住腰身:
别看!
他脊背硬生生受下那刀,反手拧断密探咽喉。
血泊中的饴糖盒被他踢到我脚边,里面除了沾血的糖,还有张字条:
往南跑,别回头。
甘棠灼突然呕出黑血,梅灯从九千盏开始倒着熄灭。
我掰开他紧攥的拳头,里面是支焦黑的黛笔,刻着第十世的日期。
原来这一世,是他强求来的劫。
为什么...装成孩童...
我哽咽着扯开他衣襟,心口芜字疤痕下埋着半截梅簪。
这正是第一世大婚夜,我刺入赫连灼心脉的凶器。
甘棠灼突然挣开我,赤脚奔进暴雨。
梅林深处,他跪在焦黑的祈愿碑前,用黛笔刻下新的血字:
第十世,求与她同葬。
梁国铁骑撞破山门时,甘棠灼正为我描眉。
笔尖突然顿住,他望着铜镜里的十七岁倒影轻笑:
这世...够久了。
狼牙刀贯穿他胸膛的瞬间,梅林万灯齐燃。
火光中浮现谢无咎与赫连灼交叠的身影,他们同时开口:
阿芜,闭眼。
我抱着渐冷的尸身,在梅烬里摸到支白玉簪。
簪头机关弹开,掉出十粒饴糖,每颗糖纸都写着同一句《甘棠》: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甘棠灼的骨灰被暴雨冲进古井,井底浮起千盏梅灯。
每盏灯骨都刻着芜字,灯面绘着十世轮回的相遇场景。
最后一盏空白灯上,血珠正凝成婴孩轮廓。
9
甘棠灼突然用黛笔戳破左颊,溃烂的皮肉下露出青黑纹路。
正是赫连灼当年中蛊时的脉象。
血珠溅在铜镜上,竟顺着裂纹游走成《甘棠》残句:
蔽芾...
娘娘!
追兵到山门了!
侍女撞开房门时,甘棠灼已划烂整张脸。
他抓起炭灰涂抹伤口,嘶哑的嗓音刺破雨幕:
这样...便认不出了...
我扯下帷幔裹住他,布帛撕裂声与记忆重叠。
赫连灼在大婚夜撕碎嫁衣,金线嫁衣下却藏着软甲:
穿这个逃。
他捏碎我腕骨时塞入密函,暴虐的吻混着警告:
梁国影卫已至,恨我才能活。
甘棠灼突然咬住我肩头,血腥味中混入冷梅香。
他蘸血在我袖口急书:
东南角密道,走!
字迹狂草与赫连灼绝笔信一模一样。
密道机关启动时,他反手将我推进黑暗。
追兵的箭矢钉入门框瞬间,我借着磷火看清他溃烂的脸。
那皮下隐约浮着赫连灼的轮廓。
第十世...够本了...
他抵着石门呢喃,右手指节敲击出谢家军暗号。
这是当年谢无咎被困地牢时,我们约定的求救节奏。
阿芜数到三十二下,我就出来。
谢无咎的声音隔着石壁发闷。
我抖着手敲完暗号,石门开启时只见他浑身是血,却还攥着给我摘的梅枝:
看,没骗你。
甘棠灼的敲击声忽然中断,石门缝隙渗入的血在青砖上汇成勿伐二字。
我疯了一般刨挖石壁,指甲翻折时触到个硬物。
半枚嵌在墙中的霜花玉珏,正是赫连灼终日佩戴的那块。
暴雨声里混入梁国方言的咒骂,甘棠灼的闷哼陡然凄厉。
我抠出玉珏对准月光,内侧显影的血字灼痛双目:
宁毁此身,不伤阿芜。
——落款是十道深浅不一的划痕,正对应前十世轮回。
玉珏突然发烫脱落,露出墙内暗格。
褪色的发带捆着本染血手札,封皮是谢无咎的字迹:
第十一始,不饮孟婆。
赫连灼的残魂在碑前消散,碑面渗出'永不再见'血字。
10
我剖开腹部取出蛊虫时,梅林正燃起第十一场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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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舌舔舐甘棠灼的银发时,他正哼着我幼年最怕的安魂曲。
梁国祭司将烙铁按在他心口,焦糊味里突然漫开冷梅香。
与谢无咎哄我入睡时的熏香一模一样。
妖童已伏诛!
祭司高举焦黑的骨骸,百姓欢呼声震落梅枝。
我攥碎掌心的玉铃铛,碎渣刺入血肉的疼,不及记忆汹涌——
阿芜乖,数完星星就睡了。
十岁的谢无咎轻摇鎏金铃,榻边梅纹香炉吐着青烟。
我攥着他袖口的霜花纹嘟囔:
棠哥哥唱曲比铃铛好听。
他屈指弹我额间,哼起异域小调时,腕间银铃与歌声共振。
焦尸心口突然滚出鎏金铃残片,暗红的棠字在火光中泣血。
我冲上火刑架扒开碎骨,半枚霜花玉珏卡在肋骨间。
正是谢无咎及冠那年,我亲手系在他剑穗上的那块。
装神弄鬼!
梁国将军挥剑劈来。
我徒手抓住剑刃,血顺着《甘棠》刺青蜿蜒:
尔等可知…这是谢家军主帅的信物
全场死寂中,甘棠灼的焦指突然抽搐。
我掰开他蜷缩的掌心,里面是被熔化的银铃,铃舌竟刻着谢无咎乳名:
…阿灼。
暴雨倾盆而下,焦尸在雨幕中显出新肉。
甘棠灼破碎的喉骨发出咯咯声,被烧毁的声带挤出童谣残句: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谢无咎捂着溃烂的喉咙,在沙盘上写下这句《月出》。
彼时他刚为救我饮下哑药,指尖的血混着墨迹:
阿芜及笄时,我唱全曲。
我撕开甘棠灼焦黑的胸膛,心脏处黏连着玉铃残片。
梁国将军的剑锋刺入后背时,怀中的尸身突然暴起——
甘棠灼以白骨为刃贯穿将军咽喉,烧焦的声带撕出赫连灼的嗓音:
伤她者,万死!
梅林突然地动山摇,九千盏埋在地底的梅灯破土而出。
甘棠灼踩着烈焰走来,焦肉剥落处露出谢无咎的面容。
他染血的指尖点上我眉心,暴虐神色与赫连灼处决仇敌时如出一辙:
第十世,够甜了。
赫连灼将密探的心脏掷在我脚边,指尖血在额间绘出梅钿:
记住,恨比爱活得久。
可那夜我为他包扎伤口时,发现他怀揣着褪色的《月出》残谱。
甘棠灼轰然倒地,新生皮肉在雨中疯长。
我扯下他颈间银锁,内侧新刻的血字随体温显现:
宁负苍生,不负惊鸿。
暴雨冲刷出焦土下的冰棺,棺中谢无咎的尸身心口插着梅纹匕首。
那是我第一世自刎的凶器,此刻正泛着蛊虫幽光。
11
梁国禁地的石门在月光下泛着青苔,我抚过《甘棠》开篇的蔽芾二字,腕间银锁突然发烫。
这是谢无咎当年留下的破阵口诀,此刻却如烙铁灼烧皮肉。
娘娘,此处需处子血为引。
侍女阿棠递来梅纹匕首,刀刃映出我颈间蛊痕——与石门上凹陷的梅印严丝合合。
三日前赫连灼在昏迷中呓语甘棠……,血祭……,竟是指这处前朝遗迹。
匕首划破掌心时,暴雨骤至。
血珠顺着芾字沟壑游走,石门轰然中开。
千盏人鱼烛次第自燃,照亮满壁狂草——竟是赫连灼的字迹批注着《甘棠》全篇。
……无衣与子……
我念着石壁上的朱批,指尖触到暗格。
机关弹开的瞬间,谢无咎执我手解读兵法残卷的画面突现——
阿芜看这'同袍'二字,
十五岁的谢无咎将竹简浸入药汤,
实为萧家军火弩阵的方位暗码。
他蘸着茶水在案几画出阵型,窗外梅影恰与星图重合。
石壁暗格里的青铜匣沾着新鲜血渍,内置的羊皮卷竟是赫连灼笔迹:
永昌十三年七月初七,以处子血破阵,可毁梁国龙脉。
那日期分明是三日前,他在昏迷中攥着我手写下的生辰!
暴雨卷着火把窜入密室,我借着火光细看石壁。
那些看似癫狂的批注里,藏着我父帅独创的梅纹暗码。
蔽芾指铁矿方位,
勿伐是火药配比,
召伯竟对应梁帝寝宫密道。
小心!
阿棠突然将我扑倒。
毒箭擦鬓而过,钉入石壁的瞬间,赫连灼的朱批突然渗血。
血珠在芾字上凝成箭头,直指密室穹顶的星象图。
正是谢无咎教过我的二十八宿阵。
危月燕当空时,破军星移位三寸。
谢无咎在观星台执我手点算,
这便是萧家军奇袭梁国的天时。
那夜他披着我的胭脂色斗篷,在星图上标出血色记号。
此刻穹顶星宿正与回忆重叠,我解下银锁嵌入天枢位。
机关转动声里,地面裂开深渊,浮梯缀满梅纹铜铃。
与谢无咎赠我的及笄礼如出一辙。
娘娘不可!
阿棠拽住我衣袖,此乃赫连灼陷阱...
话音未落,铜铃骤响。
我腕间银锁应声断裂,碎玉中迸出张泛黄信笺,谢无咎的字迹刺破雨幕:
阿芜亲启:若见此信,说明为兄已化身恶鬼。
密道尽头的长生咒,需毁勿念。
血顺着指缝滴落信纸,竟显出新字:
梁国以九百童男童女饲蛊,唯处子血可破。
我突然想起赫连灼腰间的骷髅玉珏——每颗骷髅额间都刻着甘棠暗纹。
踏着浮梯深入地宫时,铜铃震出《甘棠》古调。
尽头祭坛上,九百盏梅灯围成蛊阵,中央冰棺里躺着梁国开国太祖。
棺椁刻满蔽芾甘棠,每笔勾勒都嵌着婴孩指骨。
这便是...长生咒...
我攥碎赫连灼给的霜花玉珏,碎渣落入灯油瞬间,蛊阵暴起蓝焰。
冰棺应声炸裂,太祖尸身心口插着梅纹匕首——正是我刺入赫连灼胸膛的那柄!
赫连灼握着没入心口的匕首低笑:
萧家女郎的定情信物,本殿收下了。
他心脉处的血顺着梅纹流入暗槽,竟在青砖上汇成梁国边关布防图。
此刻蛊虫正从太祖尸身眼眶钻出,我割破手腕将血洒入灯阵。
蛊虫遇血狂舞,却在触及梅纹匕首时突然僵死。
匕身暗槽里嵌着的,竟是谢无咎当年赠我的梅核!
地宫剧烈震颤时,我瞥见祭坛底座刻着新字:
宁负……,不负……。
这狂草笔锋,与赫连灼毁婚书时的字迹分毫不差。
阿棠拽着我冲出地宫,身后传来梁帝的嘶吼:
何人毁朕长生阵!
我回身掷出梅核,它在空中炸开毒雾,恰如当年谢无咎在刑场用的障眼法。
暴雨浇透罗裙时,怀中突然掉出半枚玉珏。
对着月光细看,内侧裂纹竟拼出谢无咎的小像。
身后传来马蹄声,赫连灼的玄铁面具沾着血,抛来梁国太子的头颅:
聘礼,还差八百九十颗。
他转身时,蟒袍下摆露出半截褪色发带。
与我束在谢无咎碑前的那条,绣着同样的芾字暗纹。
12
我摩挲着石碑上甘棠永昌的刻痕,指尖传来异样的灼热。
这是三日前暴雨冲刷出的新碑,表面斑驳如百年风霜。
可落款处的永昌十九年分明是今年年号。
娘娘当心!
阿棠突然拽我后退。
月光偏移三寸,碑面浮出梅枝状裂纹。
暗红血珠自纹路渗出,竟在青石上拼出勿伐二字。
与赫连灼心口蛊痕的走势完全重合。
谢无咎曾执我手在沙盘绘阵:
'勿伐'非止战,实为断梁军粮道之法。
他蘸着梅汁在羊皮画出地形,窗外骤雨将墨迹晕成甘棠花形,
待阿芜及笄,这阵法便是聘礼。
此刻碑文裂纹正与记忆中的粮道图重叠,我解下银锁嵌入碑顶凹槽。
机关转动的刹那,八百童男女的哭嚎自地底传来,碑身轰然炸裂,露出内藏的青铜剑匣。
萧家梅纹剑!
阿棠惊呼。
剑柄缠着褪色发带,那棠字苏绣针法,正是我及笄那年谢无咎所赠帕子的工艺。
剑穗悬着的骷髅玉珏突然开裂,掉出粒带血梅核,刻着第四世的日期。
地底突然伸出枯手,我挥剑斩断的瞬间,赫连灼的玄铁面具撞上剑锋。
他蟒袍浸透血渍,掌心攥着的梁国兵符刻满蔽芾暗纹:
太子妃盗剑,是想再杀本殿一次
剑刃相击迸出火星,映亮他颈间新添的咬痕。
与我昨夜在蛊虫幻境中撕咬的位置分毫不差。
谢无咎在蛊毒发作时将我抵在梅树。
犬齿陷入他锁骨的触感,与此刻剑柄的震颤微妙共振。
这八百童男女的命,换梁国三座粮仓。
赫连灼突然撒手,兵符坠地时裂成玉片。
我俯身去捡,发现碎玉内壁刻着谢家军暗码——正是父帅教过的甘棠二十八宿。
暴雨冲刷着玉片纹路,星图在水洼中倒映。
当危月燕移至碑影处,我以剑尖点破水面,地底突然升起九百盏孔明灯。
每盏灯面绘着婴孩笑脸,灯骨却是人指所制,末端刻着芾字烙痕。
赫连灼!
我剑指他咽喉,你竟用活人制灯
他徒手攥住剑锋,血顺着梅纹剑槽流成召伯二字:
太子妃不妨细看灯面。
最近那盏灯被暴雨击落,焦黄的灯面显出新墨——竟是梁国户部的童男女买卖账册。
赫连灼掰断灯骨,森白指骨内嵌着银钉,钉头淬着萧家军独有的梅纹剧毒。
本殿屠的,从不是无辜。
他碾碎银钉,毒粉在雨中凝成甘棠花形,
就像你父帅当年...
父帅将毒酒倒入护城河那夜,河面浮起万千死鱼。
他指着鱼尸教我:
甘棠渡的'蔽芾',是要断梁军后路。
月光下他的佩剑泛着蓝光,与此刻梅纹剑如出一辙。
地底突然传来梁帝的怒吼,九百盏人灯齐灭。
赫连灼将我拽进碑底密道,火折子照亮壁上的血色星图。
危月燕处钉着我的生辰八字,发丝缠绕的银针已泛黑。
长生咒的反噬。
他扯断银针,针眼渗出黑血,
梁帝要用你祭阵。
密道尽头现出冰棺,棺中女子穿着我昨日毁去的宫装。
掀开她袖口,臂上勿伐刺青正在渗血,汇成指向东南的箭头。
那是谢无咎教我破解死局的方向。
现在明白了吗
赫连灼突然撕开衣襟,心口芜字疤泛着幽蓝,
你每破一局,都是在...
爆炸声吞没余音,我抱着梅纹剑坠入暗河。浮出水面时,对岸石碑林立,最新那座刻着:
永昌十九年七月初七,萧氏阿芜破长生阵于此。
——甘棠客
未亡人
碑影在月光下扭曲,投射出谢无咎执剑的身影。
他脚边躺着个朱漆木盒,露出的绸角绣着我母族的梅纹。
13
朱漆木盒在月光下泛着血色,我攥紧谢无咎留下的梅纹钥匙,锁孔却纹丝不动。
赫连灼的狼牙刀突然劈来,刀锋擦着木盒钉入槐树,震落的花瓣在空中拼出芾字。
太子妃连母族遗物都打不开
他屈指弹向盒面,青铜锁应声碎裂。
盒内躺着支褪色的金步摇,凤嘴里衔着的梅核突然滚落。
那是我娘临终前塞进我襁褓的护身符。
娘亲的血滴在梅核上,显出一串陌生的生辰八字:
若遇死劫,往北寻...
爆炸声吞没了遗言,我只能攥着染血的梅核奔逃。
此刻赫连灼拾起梅核,对着月光转动三圈。
金步摇突然震颤,凤眼射出银针刺破他指尖。
血珠渗入梅核刻痕,竟浮出北疆地图——正是我父帅战死之地!
萧家女郎的眼泪,比梅毒更蚀骨。
赫连灼突然掐住我后颈,将染血的手按在地图某处。
灼痛中,我瞥见他腕间旧疤与谢无咎救我时的刀伤重合。
暴雨突至,地图遇水显出新纹路。
八百童男女的藏身地竟标在甘棠渡,那里早被梁军烧成焦土。
我挥开赫连灼的手冲向马厩,却被他拦腰掳上马背。
省些力气哭坟吧。
他策马踏碎雨幕,玄铁面具下传来冷嗤。
马蹄溅起的泥浆里混着金粉,在月光下勾勒出谢家军的鹰徽。
与当年护送我逃亡的死士印记相同。
甘棠渡的焦土中矗立着半截残碑。
我徒手刨开湿泥,碑底铁匣里整整齐齐码着八百枚银锁。
每枚锁面刻着棠字,内侧却烙着梁国贵族的家徽。
这是...
赎命契。
赫连灼刀尖挑起银锁,
梁国九大世族,每家献百名嫡子为质。
他忽然劈向残碑,裂缝中露出地窖入口,孩童的抽泣声隐隐传来。
地窖门开的刹那,毒箭如蝗袭来。
赫连灼旋身将我护在披风下,箭矢钉入他后背的闷响,与谢无咎当年挡箭的声音重叠。
谢无咎的血浸透我的袖口,他在马背上低笑:
阿芜欠我...一支金步摇...
现在不欠了。
我拔下金步摇刺入机关,地窖轰然坍塌。
赫连灼拽着我滚进密道,背后传来梁军的惨叫——金步摇的毒针正随机关启动飞射。
密道石壁刻满稚嫩的棠字,越往深处,字迹越接近我儿时笔迹。
尽头铁牢里,八百孩童蜷缩在梅纹毯上,每人颈间挂着银锁。
钥匙孔正是金步摇的凤首形状!
娘亲...
有个女童突然扑来,她眉眼与我七分相似,腕间银镯刻着永昌元年。
赫连灼的刀鞘猛地横在我们之间:
仔细看。
女童后颈的梅印在火光中泛蓝,与赫连灼的蛊痕如出一辙。
我颤抖着掀开她衣领,肩头蔽芾刺青的针法,分明出自我娘亲之手!
萧夫人用这些孩子养蛊十年,就为今日。
赫连灼扯开蟒袍,心口芜字疤正在渗血,
现在,该你选——
他挥刀斩断铁锁,
用他们的命换梁国,还是...
孩童们突然齐声诵唱:
蔽芾甘棠,勿……勿...
歌声中,他们颈间银锁自动开启。
八百只蛊虫振翅而起,在暴雨里凝成梅枝形状,直指梁国王都方向。
女童塞给我半块玉珏,背面新刻着谢无咎的字迹:
阿芜,等我三日。
14
梁国王宫的琉璃瓦映着血月,我执金步摇踏入夜宴,鬓间梅簪藏着赫连灼给的蛊虫。
丝竹声里,梁帝举杯大笑:
萧氏余孽竟敢献舞
我旋身甩出水袖,金铃震出《甘棠》古调,八百蛊虫随乐声钻入宾客耳蜗。
爱妃这舞,缺个伴驾。
赫连灼蟒袍曳地而来,狼牙刀挑开我面纱的刹那,刀柄暗格弹出梅纹银针。
我们错身而过的瞬息,银针已钉入梁国三公太阳穴,尸身坠地时心口绽出甘棠花纹。
好个琴瑟和鸣!
梁帝击掌,侍卫抬上九百童男女。
孩子们颈间银锁碰撞如编钟,奏的竟是谢无咎教我的破阵曲。
我指尖金铃骤响,最小的女童突然咬断锁链,袖中梅纹弩箭直指梁帝眉心。
箭矢被青铜鼎震偏的瞬间,赫连灼揽我腰肢旋上半空。
他玄铁面具裂开细纹,露出谢无咎教我剑法时的凌厉眼神:
东南柱,三寸。
双剑合璧刺向盘龙柱,梁国龙脉图在裂痕中显现。
赫连灼蘸着臂间血在柱身疾书蔽芾。
我金步摇插入芾字缺口,地底突然升起九百盏人皮灯笼。
每盏都绘着梁国贵族的罪状。
这份寿礼,陛下可还满意
赫连灼斩断梁帝冠冕,九旒玉珠滚落处,童男女们齐诵《甘棠》。
声波震碎琉璃盏,酒液遇蛊虫化为毒雾,顷刻间满殿权贵溃烂成白骨。
梁帝撞响警钟,宫墙翻出万张弩机。
赫连灼突然撕开蟒袍,心口芜字疤渗出幽蓝蛊血:
萧家女,借你眼泪一用。
谢无咎临终前攥着我手:
待你为天下泣,我便...回来...
他咽气时的血沫,与此刻赫连灼的蛊血同样腥甜。
我挥剑割破眼角,血泪坠入蛊阵。
九百盏人皮灯笼遇血自燃,火舌凝成巨硕的甘棠花,将弩箭尽数焚毁。
赫连灼在火中大笑:
好一场甘棠血宴!
梁帝逃向密道时,我抛出金步摇。
凤首衔着的梅核炸开毒雾,将他腐蚀成骨架。
赫连灼突然掐住我脖颈:
该收利息了。
狼牙刀刺入肩头的剧痛中,我摸到他后颈跳动的蛊虫。
指尖金铃震碎虫体的刹那,赫连灼的瞳孔泛起谢无咎独有的金芒:
阿芜...三日到了...
宫门轰然倒塌,晨光里立着道白衣身影。
那人抬手摘下斗笠,与赫连灼一模一样的脸上,刻着我亲手留下的剑疤:
我来赴约了,夫人。
两个赫连灼同时伸手,掌心皆纹着芜字血契。
晨风卷起谢无咎的绝笔信,残页上的生辰八字正在渗血。
竟与我的命盘完全一致。
15
晨光刺破两个赫连灼的身影,我攥着谢无咎的绝笔信后退半步。
左侧那人后颈的梅印突然渗血,蛊虫钻出皮肤凝成甘棠花枝。
正是我十岁那年,亲手绣在谢无咎护心镜上的纹样。
夫人不妨验验这个。
白衣赫连灼撕开衣襟,心口的芜字疤泛着金芒。
玄衣那位却冷笑挥刀,斩落的发丝在空中拼出《甘棠》首句。
每个字都与我父帅笔迹重合。
谢无咎在梅林深处教我结绳记事:
十世情缘需心血为引,每世分一缕魂魄。
他割破十指将血滴入陶罐,罐身浮出我今生的生辰,
待罐满之时,我便能...
残阳如血,陶罐突然炸裂。
谢无咎的魂魄化作十道金线,其中九道没入我的银锁。
最后一道坠向北方——正是赫连灼率军出征的方向。
此刻两道身影同时逼近,我扯断银锁掷向半空。
九粒梅核应声炸开,毒雾中显出血色星图——北斗第七星正对应赫连灼心口疤痕。
十世心血,竟养出个赝品。
玄衣赫连灼的狼牙刀突然调转,贯穿白衣者胸膛。
被刺者却化作万千梅瓣,瓣瓣刻着谢无咎的字迹:
宁碎神魂,不误卿卿。
梅瓣沾血凝成人形,竟是十二岁的谢无咎。
他指尖金线缠住玄衣赫连灼的脖颈:
第十世该醒了。
线纹入肉的瞬间,玄衣者蟒袍尽裂,周身浮现十道轮回印。
每道印痕都是我亲手包扎的伤口!
阿芜...
玄衣者突然跪地,瞳孔褪去血色,
第七世你为医女,用梅枝替我接骨...
他扯开左臂绷带,焦黑的梅枝已与骨肉共生,
你说...甘棠不谢...
我抚过梅枝上的咬痕,那是我试药时疼极所留。
十世记忆如潮涌来——
第一世他扮作马夫,替我挡下毒箭;
第五世化身暴君,屠尽辱我之人;
第九世剜心取蛊,在冰棺刻满婚书...
白衣谢无咎突然捏碎陶罐,十世血珠在空中汇成蛊阵:
梅蛊非毒,是吾十世心血。
他引雷劈向玄衣者,
这厮不过是我斩下的贪妄之魂!
雷光中,玄衣赫连灼的躯体寸寸龟裂。
他攥着半块银锁惨笑:
若无贪妄,怎会每世都舍不下你...
锁芯掉出粒梅核,刻着十行小字——竟是每世临终时未说完的情话。
第一世:糖渍梅子...在...
第五世:朱钗...藏在...
第九世:第十世定...
我接住坠落的梅核,第十世刻痕突然发光:
甘棠渡北,第十一世...
话音未落,白衣谢无咎突然消散,金线尽数没入我腕间银锁。
玄衣赫连灼的残躯化作梅树,枝头结着枚玉胎。
树身浮现血字婚书:
以吾残魂为壤,孕卿第十一世。
树根处生出块新碑,刻着谢无咎绝笔的续章:
爱卿至狂,方生妄念。
此世既终,甘棠重绽。
玉胎突然坠地,裂缝中伸出婴孩的手。
那掌心梅印与我十岁咬谢无咎的牙印,分毫不差。
16
玉胎婴孩在第七日长成少年模样时,正用谢无咎的眼神望着我。
他指尖抚过药臼里的血梅瓣,忽然开口:
娘亲,你又在为他哭。
药杵砸在青砖上,碎成当年谢无咎送我的定情信物模样。
少年拾起碎片,在掌心拼出歪斜的棠字:
这是爹爹教我的第一个字。
谢无咎握着三岁孩童的手,在沙地一遍遍画梅枝:
棠字要这样写,将来给娘亲写信...
小童突然咬破指尖,血珠渗成红梅:
爹爹,这样更好看对不对
此刻少年腕间渗着血,将碎瓷片按入心口:
这样更像爹爹。
我慌忙去拦,却见他胸口的伤正飞速愈合。
与谢无咎每次为我挡伤后的复原如出一辙。
暴雨夜,第一个血梅症病患闯进医馆。
老妇浑身绽着梅状血疮,见到少年竟匍匐高呼:
甘棠真君!
她溃烂的掌心托着块残碑,刻着谢无咎以命饲蛊的碑文。
此症需至亲心头血为引。
少年突然执刀刺向心口,被我徒手攥住刀刃。
血顺着掌纹滴在老妇疮口,毒疮竟化作梅瓣飘散。
他垂眸轻笑:
娘亲,我的血比爹爹的更烫吧
更声敲响三下,少年颈后浮出梅印。
他褪去外袍,背上赫然是赫连灼的狼图腾刺青:
娘亲可知,每夜您为我唱安魂曲时,这刺青便灼如烙铁
我跌坐在地,药柜轰然倒塌。
数百个装着血梅的瓷罐滚落,每个封条都是谢无咎的字迹:
第十一世药引。
少年俯身拾起一罐,梅瓣在他掌心凝成小像——正是赫连灼戴狼头面具的模样。
您爱的究竟是哪片魂魄
少年忽然掐住我脖颈,力道与赫连灼如出一辙,
是甘愿消散的主魂,还是我这般污浊的残念
赫连灼在梅林掐着我逼问:
若我与他只能活一个...
我咬破他虎口:
我选天下人。
他眼底金芒骤灭,转身时血泪融雪:
好,那我便做你的天下人。
少年突然松手,将小像塞入我染血的襟口:
可爹爹把天下人都变成了你。
他推开后窗,整座城池的屋檐下挂满梅灯,每个灯面都绘着我的眉眼。
血梅症是爹爹最后的诅咒。
少年引我至城楼,
他要这世间万物都染上相思,才知您当年剜心之痛。
万家灯火中,数万病患正朝医馆跪拜。
他们溃烂的皮肤上,梅疮拼成同一句谶语——
甘棠不谢,相思成劫
少年突然呕出梅瓣,其中夹着半块玉珏。
对着月光,内侧显出谢无咎的新笔迹:
阿芜,杀了我。
17
少年站在祭天台的火堆旁,手中紧攥着那半块染血的玉珏。
万家梅灯在他身后渐次熄灭,黑暗如潮水吞没城池。
娘亲,您说火光亮时,爹爹就会回来...
他回头冲我笑,眼底映着跃动的火苗,
可若这火要焚尽我呢
我扑向祭台却被蛊虫屏障震开,腕间银锁应声碎裂。
少年将玉珏抛入火中,烈焰骤然染上幽蓝:
您看,这才是真正的甘棠火。
火舌舔舐他衣角的刹那,我瞥见玉珏内侧的完整刻文——
杀我者,得永生。
爱妻阿芜,务必亲刃。
谢无咎握着我的手将匕首刺入心口:
记住,蛊主需至爱之人诛杀...
他的血顺着刀槽流入我腕间银锁,
如此...你才能活...
少年在火中张开双臂,肌肤寸寸龟裂处绽出红梅。
火焰凝成谢无咎的身影,他抬手轻触我泪痕:
阿芜,我一直在等...
砰!
赫连灼的残魂撞破蛊障,碎心簪扎入火堆。
蓝焰霎时转为金红,谢无咎的虚影开始消散。
蠢货!
少年突然暴起,梅枝贯穿赫连灼的胸膛,
你也配碰爹爹的魂火
全城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百姓身上的血梅疮喷射毒雾。
我割破十指画出血阵,却见少年癫狂大笑:
没用的!这毒要您的眼泪才能...
一滴泪坠入阵眼。
所有梅疮应声绽放,患者呕出带蛊虫的梅瓣。
少年突然僵住,他心口的梅枝正被赫连灼缓缓拔出:
你忘了...我本就是你...
火焰轰然炸开,赫连灼与少年融为一体。
焦黑的躯体褪去死皮,露出谢无咎苍白的脸。
他指尖金线缠住我的银锁残片:
十世心血,终换此刻。
谢无咎在第十世阵法前低语:
若以残魂饲蛊,或可换阿芜一世无忧...
他将碎心簪插入太阳穴时,血溅在第十块命牌上,
但我要她记住...
此刻满城梅瓣腾空,拼出我每一世的死状。
谢无咎的魂魄渐次碎裂,每块碎片都映着不同场景——
第一世他跪求巫师换命;
第五世剜目炼蛊;
第十世碎魂饲阵...
不要!
我徒手去抓飘散的魂魄,掌心只余梅香。
赫连灼的残躯突然抬手,碎心簪刺入我眉心:
阿芜,忘...
剧痛中万千记忆翻涌,我却死死咬破舌尖:
谢无咎!你敢!
晨光刺破毒雾时,我抱着焦黑的骸骨跪在祭坛。
医馆废墟中升起块新碑,刻着所有患者的姓名,碑顶嵌着枚梅纹银锁。
正是少年常把玩的那枚。
锁芯突然开裂,掉出粒晶莹的梅种。
晨曦中,它在我掌心生根发芽,叶脉显出小篆:
第十一世,重新开始。
18
梅树在一夜间吞没整座城池,根系穿透青石板,在每户门前结出婴孩状的梅果。
我抱着最初那枚梅种蜷缩树洞,腕间溃烂的伤口正渗出淡金汁液。
这是谢无咎留在我血中的蛊痕。
吃吧。
我将血滴在梅果唇间,果皮便剥落一分。
当第九十九滴血浸透果核时,树洞外传来百姓的惊呼:
妖树结果了!
我冲进雨幕,见数万梅果同时裂开,每个婴孩心口都烙着棠字。
他们睁眼的瞬间,全城百姓突然僵立,眼中梅纹流转:
恭迎甘棠真君...
阿芜。
梅枝缠住我的腰,将我拽回树洞。
赫连灼的残魂倚着树壁,半透明的手掌穿过我腹部的蛊痕:
你可知这些婴孩,都是谢无咎的情魄所化
他引我看向树心,那里嵌着块血玉碑。
碑文记载着最残酷的真相——每颗梅果都需至亲血肉喂养。
待百日后,万婴将融成完整的谢无咎。
谢无咎在第十世阵法中剜出心脏:
若阿芜来世孤苦,便让这天下人皆为'我'。
他将心脉血洒向星盘,
万人万相,总有一个...能替我爱你。
暴雨砸在梅果婴孩的脸上,他们齐声啼哭。
我割破手腕将血喂给最近的婴孩,他忽然开口:
娘亲,爹爹说糖渍梅子埋在树南第三根...
闭嘴!
我掐住婴孩脖颈,却在触及他眼底的金芒时松手。
那是我在谢无咎棺前痛哭时,从他僵冷瞳孔里见过的光。
赫连灼的残魂突然暴散成梅瓣,裹住发狂的百姓。
我在混乱中逃向树顶,枝桠间悬挂的梅果正急速成熟。
每个婴孩的眉眼都渐似谢无咎,他们伸出小手呢喃:
抱抱...
树顶祭坛上,最初的梅种已长成少年。
他攥着把碎心簪,将刃口对准我眉心:
爹爹让我问您——
簪尖刺破皮肤的刹那,记忆如毒藤绞紧心脏:
第一世他替我试药身亡,临终攥着梅枝:
下辈子...早点遇见...
第五世他剜目炼蛊,空洞的眼眶滴着血:
这样...阿芜的眉眼便在我心里...
第十世他碎魂前嘶吼:
我要你永远忘不掉!
住手!
赫连灼的残魂聚成人形,徒手攥住簪刃。
少年讥笑:一缕残念也配拦我
梅枝贯穿他胸膛的瞬间,我看清残魂心口的芜字。
那是我在第七世亲手烙下的婚契。
少年突然惨叫,梅树剧烈震颤。
所有婴孩心口的棠字开始渗血,在空中汇成谢无咎的虚影:
阿芜,杀了我...
我夺过碎心簪刺向虚影,却在触及他唇角时偏锋。
簪尖没入少年眉心,他化作梅瓣纷飞:
娘亲终于...选了我...
梅树轰然倒塌,数万婴孩消散处升起块无字碑。
碑底埋着个朱漆匣,内置十世婚书与一粒晶莹梅种,附笺写着:
第十一世,别再相遇。
19
我吞下梅种的瞬间,腹中蛊虫撕咬五脏的剧痛,竟比不过谢无咎看我的眼神。
那街头小乞儿攥着半块馕饼,将梅枝递来时眸中尽是陌生:
姐姐,这个送你。
梅枝断口处渗着淡金汁液,与我腕间蛊痕同色。
乞儿转身跑开时,破衣翻飞处露出心口棠字胎记。
我踉跄追去,却被孕吐般的痉挛逼跪在地,呕出的蛊虫背上皆刻着谢无咎的字迹:
勿念...勿寻...
谢无咎在梅雨中拥我入怀:
若真有来世,我定装作不识你...
他咬破我指尖在梅枝刻痕,
免得你...再疼...
此刻那乞儿正在桥头嬉闹,将梅枝编成花环赠予路妇。
我攥碎袖中碎心簪,豁口处突然钻出赫连灼的残魂:
你若点破,他便魂飞魄散。
残魂引我至破庙,神像掌心嵌着块血玉。
月光偏移时,玉中显影谢无咎剜心的画面:
第十一世需绝情绝爱,方得善终...
我猛然砸碎血玉,却见那乞儿蜷在神像后酣睡,怀中紧抱的梅枝正发芽开花。
阿芜,收手吧。
赫连灼的残魂突然凝实,替我挡下劈落的惊雷。
他心口的芜字疤在电光中灼烧:
我本是他预留的护劫人...
雷暴倾泻而下,残魂将我推入供桌下。
桌底刻满小字,竟是谢无咎十世轮回的手记。
最新那行尚带血渍:
宁负苍天,换她无灾无劫。
乞儿被雷声惊醒,懵懂捡起燃烧的梅枝。
火舌舔舐他指尖的刹那,我腕间银锁突然炸开。
那里面藏的并非蛊虫,而是谢无咎第一世赠我的梅纹耳坠!
危险!
我扑倒乞儿滚出破庙,房梁在身后轰然坍塌。
赫连灼的残魂在火光中淡去:
这次...护住了...
乞儿忽然抬手拭我泪痕,脏污的袖口蹭过梅纹耳坠:
姐姐的眼,像爹爹画的星星。
他扯开衣襟,心口棠字胎记下竟纹着星图。
正是谢无咎教我破阵的二十八宿!
更声传来时,乞儿在我怀中沉沉睡去。
蛊虫在腹中啃出钻心剧痛,我咬破指尖在他眉心点下血痣。
晨光初现时,血痣化作梅瓣飘散,而街角传来更夫的惊呼:
甘棠碑出新谶了!
新立的无字碑渗出金液,逐渐凝成诗纹:
烬尽相思始逢春,棠魄归处无故人。
碑底裂缝中爬出千百蛊虫,背甲拼出谢无咎的绝笔:
阿芜,梅树种在...
蛊虫突然自焚,灰烬凝成婴孩手掌的模样。
天际传来赫连灼最后的叹息:
傻子,哪有什么第十一世...
20(大结局)
我剖开腹部取出蛊虫时,梅林正燃起第十一场大火。
虫尸在血泊中凝成谢无咎的眉眼,唇角翕动唤着阿芜,那声音却是赫连灼的嘶哑。
够了...
我将虫尸按回伤口,踉跄着走向甘棠碑。
碑面映出十世走马灯:
第一世他葬身火海,留给我半块染血的饴糖;
第五世他在城楼自刎,血书勿念被风卷走;
第十世他碎魂前将梅种刺入我心脉,笑着说这次不算失约...
碑底突然裂开深渊,赫连灼的残魂裹着梅瓣托我入怀:
跳下去,就能重...
然后呢
我挣开他跃入火海,
再让你替他死一次
梅焰吞没身躯的刹那,十世记忆如刃凌迟。
我看见谢无咎跪在轮回司,剜出十缕情魄换我百岁无忧;
看见赫连灼的残魂在梅林徘徊千年,将每一片落叶刻成我的眉眼;
看见那乞儿在破庙冻毙,掌心还攥着赠我的梅枝...
阿芜!!
两道身影同时扑进火海。
谢无咎的虚影握住我持簪的手,赫连灼的残魂裹住我溃烂的伤口。
梅种在胸腔炸开,新生蛊虫啃咬着将我们缠成茧。
睡吧。
谢无咎的吻落在染血的睫毛,
第十一世...
闭嘴!
我反手将碎心簪扎入他眉心,
这次我选魂飞魄散!
梅茧轰然炸裂,无数光点升空凝成星图。
谢无咎与赫连灼的魂魄在星河间对撞碎灭,灰烬凝成最后句谶语:
宁负轮回,不误惊鸿。
晨光刺破焦土时,我攥着半枚梅纹耳坠走向新生碑。
碑面倒映的苍老容颜上,蛊痕开出一朵小小的甘棠。
远处孩童举着梅枝嬉闹,清脆的姐姐声中,我倒入燃烧的树洞。
咖啡杯底沉着一枚梅瓣,前台小妹笑着解释:
这是本店特饮'甘棠之恋'。
我摩挲着杯壁的梅纹,忽然被撞洒了咖啡。
抱歉。
西装革履的男子俯身擦拭,后颈的梅印在领口若隐若现。
他捡起我掉落的古籍,扉页正是谢无咎的字迹:
阿芜,第十一世...
街角传来梅香,我追出门时,漫天灰烬正凝成少年模样。
他戴着无线耳机哼唱:
蔽芾甘棠,勿翦勿伐...,
与我擦肩时掉落张黑卡,背面刻着蝇头小楷:
H.L.ZHuo
今生换我先爱你。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