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不会说话的哑巴
暴雨噼里啪啦地砸在铁皮屋顶上,那动静,就跟炒豆子似的。
棠梨吓得把自己缩成更小的一团,指甲都快掐进手心里去了。
外头的风呼呼地吹,吹得彩窗哗啦哗啦直响。她一边听着这嘈杂声,一边数着自己急促的呼吸,刚数到第三十七下,就听见了脚步声。
那脚步声很轻,可在这噼里啪啦的雨声里,却听得清清楚楚。
棠梨一下子浑身绷紧,伸手在黑暗里摸索,抓到了脚边的锈烛台。
就在门被嘎吱一声推开的刹那,咸腥的海风裹挟着雨水呼地灌了进来,她条件反射地就把烛台砸了出去。
小心!
一个男人的声音,带着水汽传了过来。只见那烛台被稳稳地截住了,金属碰撞的声音在这空荡荡的地方格外刺耳。
借着一道闪电的亮光,棠梨看清了来人。
男人湿透的白衬衫紧紧贴在精瘦的胸膛上,可怀里却死死护着个黑匣子,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骨往下直淌。
我是来调音的。男人伸手抹了把脸,声音哑得就像砂纸在磨,
这架斯坦威钢琴要是再不修,台风天准得报废。
说完,他一脚踢开脚边的积水,径直朝着角落那架落满灰尘的钢琴走去。
棠梨心里有点害怕,攥着衣角,一步一步往后退。
她认得那架琴,小时候她总偷偷溜进这栋废弃的建筑,就为了把耳朵贴在冰凉的琴盖上,听那海浪的声音。
现在再看,琴键都发黄了,外壳上也爬满了霉斑。可那男人呢,就像抚摸情人一样,指尖在琴盖上轻轻滑动。
G调跑了八度。男人突然转过头来,眼神直直地穿过黑暗,和棠梨的目光对上了,你也听见了
棠梨一下子就僵住了。
从小到大,就没人相信她能听见琴音,毕竟她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怎么可能懂音乐呢
可这男人,却好像一下子就看穿了她的心思,突然就伸出了手。
棠梨本能地往后一躲,后腰砰地撞上了琴凳,疼得她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抱歉。男人赶紧刹住动作,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我只是想请你帮个忙。
说着,他把帕子铺在了琴凳上,坐这儿,摸摸琴键。
棠梨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了手。指尖刚碰到琴键,那种熟悉的震颤感觉,一下子顺着神经炸开了。
她突然就想起七岁那年,也是这样狂风暴雨的台风天,母亲把她塞进了这栋摇摇欲坠的建筑里,然后,就再也没回来。
而这会儿,男人温热的呼吸轻轻扫过她的耳畔:感觉到了吗这个音......
哐!
一声巨响,把他们的对话打断了。木门被海浪砰地一下撞开,咸涩的海水哗地一下就漫过了脚踝。
男人忍不住咒骂了一声,一把将黑匣子塞到棠梨怀里:护好它!说完,转身就朝着被风吹开的门扑了过去。
棠梨赶紧抱紧匣子,感觉里头有个硬物硌得她生疼。她低下头一看,月光下,金属铭牌泛着冷冷的光……
程野调音工作室。
这时候,海浪已经涨到小腿这儿了,男人的白衬衫在风雨里被吹得猎猎作响,就像一面马上要沉没的旗帜。
过来!男人突然回头,伸手喊道,再不走,涨潮就来不及了!
棠梨咬着嘴唇,就在这时,她听见了一声细微的咔嗒声。
低头一瞧,匣子的锁扣不知啥时候弹开了,露出里头锃亮的调音器,还有一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里,一个穿白裙的小女孩抱着个玩具鲸鱼,笑得那叫一个灿烂。
走!程野一下子冲过来,拽住她的手腕。那冰凉的触感,让棠梨浑身猛地一颤。
他们俩就这么跌跌撞撞地朝着门口跑去,身后传来钢琴琴盖被掀翻的巨大声响。
而程野的手,始终死死地攥着她,就好像她是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
第2章
月光奏鸣曲
程野拽着棠梨,一路冲进了码头边的老仓库。两人浑身都湿透了,水不停地往下淌。
他一脚踹开半扇锈迹斑斑的铁门,从墙角摸出半截蜡烛,噌地一下点着了。
橘色的火苗晃了晃,这才照亮了满墙斑驳的乐谱。
你会读谱棠梨盯着墙上用炭笔涂写的音符,下意识地比划起手势来。
可这问题刚出口,她就后悔了,自己是个哑巴,怎么可能问出声呢。
没想到,程野好像看懂了她的意思,一边扯下湿透的衬衫拧水,露出肩头那块狰狞的烧伤疤痕,一边说道:你能摸出音准,这可比会读谱稀罕多了。
说完,他弯腰打开黑匣子,里头的调音器在烛光下泛着冷冷的光,试试这个。
棠梨的指尖刚碰到琴槌,外头突然传来一阵铁链拖拽的声音。
程野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一把将棠梨推进堆满木箱的角落,自己抄起一根撬棍,挡在了前面。
仓库门哐当一声被粗暴地推开了,三个醉醺醺的男人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
为首的那个大金链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金牙:程野,听说你捡了个哑巴
这是我徒弟。程野的声音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欠债的事儿,我下周就解决。
下周大金链子一脚踢翻脚边的油桶,当铺老板娘等着钱做手术呢。
说着,他突然逼近,一把扯住棠梨的手腕,要不把这丫头抵押给我,说不定能抵......
放开她!程野挥起撬棍就砸了过去,金属碰撞的声音在仓库里哐哐炸开。
混乱中,棠梨摸到木箱里有个硬物,拿出来一看,是个贝壳串成的八音盒。
她一咬牙,攥紧八音盒就朝着大金链子的后脑勺砸了过去。
趁对方吃痛松手的瞬间,程野一把拽住她,朝着仓库后门跑去。
暴雨还在下个不停,程野带着她躲进了一艘废弃的渔船里。
船身随着浪头晃来晃去,他从夹层里掏出急救包,开始处理伤口。
绷带缠到第三圈的时候,棠梨突然抓住了他的手。她先指了指八音盒,又指指程野胸前挂着的银链,那上面坠着一枚同样的贝壳。
这是我妹妹的。程野盯着八音盒,喉结动了动,三年前沉船事故,我就只捞到了这个。
说着,他突然抓住棠梨的手,按在琴键状的盒盖上,你听。
八音盒发出了沙哑的《月光奏鸣曲》,音符之间还夹杂着海浪的声音。
棠梨一下子浑身发冷,这旋律,和母亲消失那天,教堂里飘出来的琴声一模一样。
她急切地比划着手语,可程野却突然按住她的肩膀:明天去当铺,用那架斯坦威抵债。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但你得答应我,学弹那架琴。
船外,惊雷轰隆一声炸响,棠梨看着程野从怀里掏出一张烧焦的乐谱,上面用红笔反复标注着G调。
原来,他拼命护着的,可不只是那个调音器啊。
就在她点头的瞬间,八音盒突然卡壳了,最后一个音符悬在半空,就像一句没说完的警告。
第3章
肿瘤医院的缴费单
当铺门前的铜铃叮当作响,程野把斯坦威钢琴的当票啪地拍在柜台上的时候,棠梨注意到他的指节都泛白了。
老板娘戴着金丝眼镜,慢条斯理地验着琴,突然冷笑一声:程师傅,这琴键裂了三块,可抵不了你欠的医药费。
程野刚要开口说话,棠梨突然拽住了他的衣袖。
她弯腰从背包里掏出用贝壳拼成的音符,正是那晚在仓库墙上看到的曲谱。
老板娘的目光一下子变得锐利起来:这是......沉船事故失踪的钢琴家手稿
交易结束后,程野在巷口拦住了棠梨:谁让你拿出来的
他额角的青筋都暴起来了,那乐谱是我妹的遗物!棠梨眼眶红红地比划着,意思是想帮他。
可程野却猛地扯开衣领,露出锁骨处的针管痕迹:看见没我就是个靠止痛药续命的废物,用不着你可怜!
当天晚上,棠梨在码头捡贝壳的时候,发现程野的黑匣子落在了礁石上。
她打开匣子一看,里头除了调音器,还躺着一张肿瘤医院的缴费单,日期是三个月前。
更刺眼的是,夹层里有一张儿童钢琴比赛的照片,照片里,一个戴着蝴蝶发卡的小女孩捧着奖杯,背后的横幅写着先天性心脏病患者慈善演出。
海浪一下子模糊了棠梨的眼眶,她转身就朝着程野住的地方跑去。
她直接破门而入,正好撞见程野把药片混着白酒往嘴里吞,地上到处都是被撕碎的诊断书。
滚!程野一下子掀翻了桌子,玻璃杯在棠梨脚边哗啦一声炸开了,我不需要别人可怜我!
可棠梨却固执地捡起碎片,用手语比划着:我母亲也死在手术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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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褪色的手术同意书,纸角上还沾着血迹,那天她把我塞进教堂,说等钢琴声停了才能出来......
程野的动作一下子僵住了。窗外暴雨哗哗地下着,他突然抓起墙角的旧琴,砸开琴盖,露出了泛黄的乐谱。
那些被红笔反复修改的音符,此刻在棠梨眼中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那根本不是普通的乐谱,而是用音符记录的心跳频率。
这是我妹最后一次手术时的心电图。
程野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在磨,我把它谱成了曲子,每天听,就当她还活着。
说着,他突然攥住棠梨的手,按在琴键上,你说,我这样的人,有资格活着吗
就在惊雷炸响的瞬间,棠梨反手扣住他的手腕。她在他掌心一笔一划地写:活着,才能听到完整的曲子。
话刚写完,程野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的血珠,一滴一滴地滴在了那张斑驳的心电图乐谱上。
第4章
卖身契
台风刚走的那个清晨,程野像往常一样走进琴房,一眼就瞧见了棠梨留下的贝壳项链。
那些贝壳被精心磨成了音符的形状,还串着一张字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我会弹《月光》了。
他心里一热,紧紧攥着项链就冲出门去,可眼前的一幕却让他脑袋嗡地一下炸开了。
只见棠梨正被当铺老板娘的几个打手架着,往车上塞呢。
她自己自愿签了卖身契!大金链子得意洋洋地晃着手里的合同,冷笑一声,程野,你还是先管好自己那堆烂事儿吧。
程野一眼瞥见合同上棠梨按的红手印,嗓子眼儿里瞬间泛起一股血腥味。
再仔细一瞧,这合同竟然就是他昨天撕碎的诊断书背面。
这时候,暴雨又噼里啪啦地下起来了。程野啥也顾不上,顶着雨就往码头追去。
等他赶到的时候,货轮正呜呜地鸣着笛。他心急火燎地四处张望,终于瞧见棠梨站在甲板上,怀里还紧紧抱着那架修好的八音盒。
为什么呀他扯着嗓子嘶吼着,不顾一切地就往跳板上爬,却被保镖一下子拦住了。
棠梨隔着雨幕,焦急地比划着手语,意思是富商答应给程野支付手术费。
程野一听,猛地扯开自己的衬衫,露出缠满绷带的胸口,大声喊道:你以为这些是因为癌症吗
说着,他一把扯掉纱布,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全是针孔,我一直在黑市卖血换钱,根本用不着你为我牺牲自己!
棠梨一下子愣住了,泪水唰地一下就和雨水混在一起,不停地往下流。
就在这时候,程野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枚戒指,那是用贝壳和铜丝精心缠绕而成的。
他扑通一声单膝跪地,可还没等他开口说话呢,一阵剧烈的咳嗽就涌上来,血沫噗地溅到了戒指上:我本来想着,等还清了债......
话还没说完,大金链子抄起铁棍,狠狠砸在了他背上。
顿时场面一片混乱,八音盒哐当一声掉在甲板上,摔成了两半。
棠梨心急如焚,赶紧冲过去捡碎片。突然,她发现盒底刻着一行小字:给最勇敢的调音师。
她心里咯噔一下,猛地抬起头,只见程野被按在船舷上,一个打手正举着刀,对着他的胸口。
别碰他!棠梨大喊一声,抓起船锚铁链就挥了过去。
这时候,富商的游轮呜呜地鸣起笛来,探照灯唰地一下扫过甲板。
老板娘的声音从喇叭里传出来:你们要是再敢闹事,我就把你们的事儿全捅到警察局去!
程野一听,急忙把棠梨推进船舱,自己转身迎着打手就冲了上去:带她走!
就在船舱铁门哐当一声关上的瞬间,棠梨看见程野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纸,塞进了她怀里。
她低头一看,竟然是一张泛黄的结婚申请单,申请人那一栏,早就工工整整地签好了他的名字,可日期那一栏还空着呢。
船缓缓地离开了岸边,棠梨隔着雨幕,对着程野拼命比划着我愿意,却见程野举起满是鲜血的手,对着她使劲儿摇头。
第5章
结婚申请单
婚礼前夜,四周静悄悄的。
棠梨手里紧紧攥着那张结婚申请单,在废弃的琴房里不停地徘徊。
月光透过破碎的彩窗,洒在琴键上,泛着一层诡异的青白色光。
程野上次留下的血迹,还凝固在琴凳边缘,看着就像一朵开败了的花。
哐当一声,仓库铁门被人狠狠踹开了。大金链子带着几个打手大摇大摆地闯了进来:程野那小子又去黑市卖血了,现在人都快不行了。
说着,他把一叠医院缴费单啪地甩在琴盖上,老板娘说了,只要你今晚把这琴烧了,就放了他。
棠梨一听,指甲不由自主地深深掐进了掌心。
她心里清楚,程野以前说过,这架斯坦威钢琴可是他妹妹最后的念想啊。
可再看看缴费单上那一个个跳动的数字,刺得她眼眶生疼,那可都是能救程野命的钱啊。
犹豫再三,棠梨还是拿起打火机,啪地一下打着了。
火苗噌地一下窜起来,就在这时,琴房里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程野浑身是血地撞开门,手里还紧紧攥着半截铁棍,大喊一声:别动!
他脚步踉跄地朝着钢琴扑过去,却被打手一下子揪住头发,按在了琴盖上。救......救你。
棠梨颤抖着比划着手语,可这时候,火苗已经舔上了琴谱。
程野突然笑了,血沫顺着嘴角流下来,渗进了琴键的缝隙里:傻丫头,我早该死在三年前了。
说着,他猛地撞开打手,抄起调音器,哗啦一声砸碎了窗玻璃,大声喊道:带着乐谱快跑!
海风呼呼地灌进来,一下子就把火星卷到了琴盖上,琴盖瞬间就被火焰吞没了。
混乱中,棠梨看见程野从琴凳的暗格里抽出一个油纸包,她心里明白,那正是他藏了三个月的求婚信。信上用盲文密密麻麻地刻着:你是我唯一能听见的旋律。
可火势实在太猛了,纸张在火舌中一下子就蜷成了灰烬。那些盲文仿佛烫在了她的掌心,比火焰还要灼人。
快走!程野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把她推出了窗外,可自己却被倒塌的梁柱给压住了。
棠梨扒着窗框,心急如焚地想回去救他,却看见他用最后的力气比划着:忘了我。
就在火苗轰地一下窜起来的刹那,她看见程野塞进琴箱的,正是那张没写完日期的结婚申请单。
这时候,码头方向突然传来一阵警笛声。
棠梨跌跌撞撞地朝着海滩跑去,怀里的八音盒碎片硌得她生疼。
她回头望去,远处的琴房已经烧成了一根冲天的火柱,而程野的声音仿佛还在她耳边回荡:记住,琴音永远不会消失。
第6章
程野再现
五年后的一个秋夜,拍卖会大厅里灯火辉煌,水晶吊灯亮得晃眼,刺得棠梨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就在拍卖师高高举起拍品的那一刻,她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样,猛地攥紧了座椅扶手。
原来,那竟然是一架焦黑的斯坦威钢琴,琴键的缝隙里,还嵌着当年的血痂。
起拍价五十万。拍卖师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
紧接着,竞价声就像炒豆子一样此起彼伏。
棠梨刚要举起牌子,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沙哑的男声:两百万。
她只觉得浑身的血液一下子都凝固了,缓缓地转过头去。
只见程野裹在一件宽大风衣里,脸色白得像纸,指间夹着的香烟一闪一闪的。
拍卖会结束后,棠梨在停车场拦住了他。
程野一边咳嗽,一边发动引擎,声音冷冷地说:别跟着我。
他抬手想点烟,却发现打火机在不停地颤抖。
棠梨忍不住,突然伸手抓住他的手,一下子就摸到了掌心那块凸起的疤痕,那是当年为了救她,被玻璃划伤留下的。
音板夹层。程野一把甩开她的手,里面有你该知道的东西。
说完,他钻进车里,嗖地一下就开走了,只留下轮胎碾过落叶的沙沙声。
棠梨心急火燎地冲进仓库,打开钢琴。在生锈的音板缝隙里,半张泛黄的结婚申请单正随着风,轻轻地颤动着。
深夜,码头上冷冷清清的。棠梨抱着八音盒的碎片,去见程野。
只见他正倚在那艘废弃的渔船上,脚边散落着不少止痛药片。当年我从火场爬出来,第一件事儿就是去当铺赎回这个。
他举起那个磨损的调音器,金属表面隐隐约约刻着一个模糊的棠字,可他们告诉我,你收了钱,跟着富商出国了。
棠梨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急忙比划着手语:我被关在游轮上,跳海后游了一整夜才......
话还没说完呢,程野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的血,一滴一滴地滴在了八音盒上。
别再说了。他喘着粗气,扯开衣领,露出胸口那块狰狞的手术疤痕,医生说我撑不过下个月了。
海风轻轻吹起棠梨的发丝,她突然掏出藏了五年的贝壳戒指,轻轻地套在了程野的无名指上。
程野愣了一下,随后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枚崭新的钻戒,戒托的形状,竟然是一朵还未开放的梨花。
本来想着,等还清了债,在开满梨花的山坡上......程野的声音被海浪声淹没了。
他轻轻地把钻戒套在棠梨手上,然后突然按住她的背,吻了下去。
在咸涩的海风里,八音盒突然发出了一阵细微的声响,就像是某个沉睡了多年的音符,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第7章
放弃治疗同意书
深夜的病房里安静得可怕,只有程野一阵紧似一阵的咳嗽声,格外刺耳。
棠梨紧紧握着他那只插满针管的手,眼睛死死盯着心电监护仪,上面的数字忽明忽暗,就像程野此刻脆弱的生命。
床头柜上,那架好不容易修好的八音盒正播放着《月光奏鸣曲》,可那机械齿轮转动的声音里,却混着程野压抑的喘息,听得人心里揪成一团。
别白费力气了。程野突然伸手,一把扯掉了输氧管,声音虚弱却又透着股决绝,我已经签了放弃治疗同意书。
说着,他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本破旧的乐谱,纸页间还夹着半张烧焦的结婚申请单,帮我完成这首曲子。
棠梨眼眶通红,急忙比划着手语:医生说还有新药……
可话还没打完,就被程野打断了。他猛地坐起身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出的血溅在了乐谱的封面上。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撑到现在吗他颤抖着打开衣柜,里面挂满了棠梨失踪后,他四处搜集来的贝壳。
我每天都在码头等,总想着说不定哪天你就回来了。
就在这时,走廊里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程野脸色一变,慌忙把乐谱塞进棠梨怀里,压低声音说:当铺老板娘不会放过你,带着它……
话还没说完,病房门哐当一声被推开,大金链子带着几个打手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手里还挥舞着程野伪造病历骗保的证据。
程师傅,欠债还钱,这可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大金链子晃着手里的文件,冷笑着说,要么让你老婆抵债,要么……
他话还没说完,程野突然抄起床头的玻璃花瓶,朝着大金链子砸了过去。
顿时,病房里一片混乱。
混战中,八音盒啪地一声又摔在了地上,再次碎裂,齿轮零件咕噜咕噜地滚到了棠梨脚边。
棠梨弯腰去捡零件,摸到齿轮背面刻着几个小字,梨,活下去。
她心里一震,猛地抬起头,却看见程野已经被按在了病床上,一个打手手里的注射器正闪着寒光。
棠梨想都没想,抓起金属支架就挥了过去,可就在这时,监护仪发出了一阵刺耳的长鸣。
别管我!程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她的手腕,血顺着指缝不停地往下淌,去看乐谱最后一页……
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最后那点力气都用来在她掌心划出了一个逃字。
就在心电监护仪归于平线的那一刻,棠梨终于翻开了乐谱,最后一页夹着一张船票,目的地正是程野妹妹心心念念的音乐之城。
窗外,惊雷轰隆一声炸响,棠梨赶紧把船票塞进怀里。
可等她转身时,大金链子的刀已经刺了过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病房门砰地被撞开了,警察的怒吼声和着雨声传了进来。
而程野的手,还保持着比划的姿势,就像是永远定格在了那句没说完的我爱你。
第8章
藏着的秘密
程野葬礼后的第七天,棠梨在他的旧仓库里,发现了一个藏着的秘密。
一个锈蚀的保险箱里,除了满是批注的乐谱,还有一叠未寄出的信。
信纸的边缘都被反复摩挲得发毛了,看得出他对这些信有多珍视。
今天在码头看见个穿白裙的姑娘,背影跟你像极了。
新药的副作用太大了,吐了一整夜,可一想到说不定能撑到你回来……
最后一封信的日期停在他们重逢前三天:当铺老板娘拿到了骗保证据,要是我出事,记得去教堂地窖……
棠梨攥着信纸,不顾一切地冲进暴雨中的废墟教堂。
地窖的铁门布满了蛛网,她用力一推,扬起的灰尘里,一架崭新的钢琴赫然出现在眼前。
琴凳的暗格里躺着一个铁盒,她打开铁盒的瞬间,一张泛黄的手术同意书飘落下来,原来,是程野用自己的手术名额,换给了当铺老板娘的女儿。
原来你早就打算好了……棠梨跪在琴前,指尖轻轻抚过琴键上刻着的梨字。
角落里堆着的纸箱里,整整齐齐码着她这些年所有登报的寻亲启事,每张上面的关键信息都被红笔圈了出来。
突然,仓库外传来一阵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
大金链子带着人一脚踹开了地窖门:程野把所有财产都转到你名下了
他晃着手里的法院传票,现在这栋楼归我了,还有那架钢琴……
他话还没说完,棠梨突然按下琴键,激昂的《月光》第三乐章轰然响起。
你知道他为什么一直坚持修这架琴吗
棠梨转身,手语打得又快又狠,因为琴音能盖住你追债的脚步声!
她抓起琴凳上的铁盒,朝着大金链子砸了过去,趁乱朝着出口冲去。
暴雨模糊了她的视线,但她凭着记忆,摸到了程野常去的老渔船。
船舱里,程野的调音器下压着一张字条:如果看到这个,说明我食言了。琴谱夹层里的船票,是给你的自由。
棠梨颤抖着撕开乐谱,除了船票,还掉出一枚贝壳戒指,正是她在火场丢失的那枚。
岸上,突然传来警笛声。
棠梨把字条塞进八音盒的残骸里,将戒指重新套在无名指上。
渔船随着浪头摇晃着,她对着漆黑的海面,最后一次比划着:这次换我等你。远处的灯塔在雨幕中一闪一闪的,就像一个永远等不到回应的约定。
第9章
小傻瓜
码头边,集装箱投下大片阴影。
棠梨被大金链子那伙人逼到了死角。
眼瞅着对方的匕首都抵住她咽喉了,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嘎吱嘎吱的金属摩擦声。
众人扭头一看,锈蚀的集装箱门缓缓打开,程野生前修好的斯坦威钢琴就那么赫然立在中央。
听说程野把遗嘱藏在这琴里了大金链子一边说着,一边抄起琴凳就朝着琴身砸去。
砰的一声,木屑飞溅,琴身的暗格还真被砸开了。
棠梨见状,想都没想就扑了过去。可就在这时,一阵风刮来,那张泛黄的结婚申请单被卷了起来,飘飘悠悠地朝着漆黑的海面飞去。
棠梨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跃进了海里,咸涩的海水咕噜咕噜直往她鼻腔里灌,可她死死地攥着那张承载着她和程野承诺的纸。
好不容易上了岸,棠梨在沙滩上发现了一枚陌生的贝壳。
仔细一瞧,贝壳纹路间嵌着枚微型闪存卡。
她赶忙跑回老仓库,把闪存卡插进旧电脑。
屏幕亮起,出现的竟是程野的脸。
视频里的他咳得腰都直不起来,却还强撑着露出笑容:要是你能看到这个,说明我没机会当面骂你这小傻瓜了。
画面一转,变成了医院病房。
只见程野正给八音盒上发条,嘴里缓缓说道:当年那场沉船事故,我妹妹抱着八音盒朝着救生艇游。结果一个浪头打过来,她把盒子抛给了我,自己却……
说到这儿,他突然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的血都滴到了镜头上。
缓了缓,他接着说:所以我才一直执着于修琴,总觉得把琴修好了,就能弥补我没能救她的遗憾。
视频到了最后,程野举起那枚贝壳戒指,说:这枚戒指,本来是要戴在你手上的。当铺老板娘女儿需要心脏移植,我就用骗保的钱换了她的手术名额。
你别恨我,好好活下去,替我去看看那个没有债务、没有病痛的世界。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轰隆一声炸响惊雷,视频一下子就戛然而止了。
棠梨心急火燎地冲出仓库,却发现大金链子正往钢琴上泼汽油呢。
她二话不说,抄起渔叉就冲了过去,可大金链子眼疾手快,反手就拽住了她的头发:把闪存卡交出来!
就在这要命的关头,警笛声呜呜地撕破了雨幕,原来是程野生前寄给警方的匿名举报信,终于有回音了。
一阵混乱之后,棠梨抱着琴谱冲进了暴雨中。
她怀里的结婚申请单已经被血和海水晕染得不成样子,但程野补上的日期却清晰可见,正是她跳海逃婚的那一天。
远处的灯塔突然熄灭,可没过一会儿,又在黑暗中重新亮了起来,就好像是某个跨越生死的约定,永远悬在那潮起潮落的尽头。
第10章
致最勇敢的调音师
法庭宣判那天,棠梨站在程野的墓前,动作轻柔地将那份被海水泡得皱巴巴的结婚申请单放进了骨灰盒。
风轻轻吹过墓碑,卷走了她发间的贝壳发卡,那是程野最后一次住院时,趁着她熟睡,偷偷别在她鬓角的。
在返程的渡轮上,富商突然拦住了棠梨,说:当年程野找过我。
说完,他掏出一张皱巴巴的支票,这上面的金额,是你那份‘卖身契’的十倍。他说,只要我放你自由,他愿意用所有遗产抵债。
棠梨一听,攥着支票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指节泛白得就像墓碑上的大理石纹路。
三个月后,当铺旧址上竖起了一座崭新的音乐教室。
开学典礼那天,棠梨在钢琴琴凳下面发现了一个铁盒,打开一看,里面是程野未完成的曲谱。
每一页曲谱都夹着贝壳标本,还标注着不同日期:今天教棠梨识谱,她摸琴键的样子就像只受惊的小鹿。
她学会《月光》了,弹得比我更有海浪的感觉。
深夜,教室里就剩棠梨一个人。她独自弹奏着程野的遗作。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琴盖缝隙里突然滑出一张纸条,上面是程野的字迹:要是这首曲子能完整奏响,那就说明我赌赢了,你还活着,还在弹琴。
泪水吧嗒吧嗒地砸在琴键上,她这才发现曲谱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同一句话:对不起,没能陪你走到最后。
突然,暴雨倾盆而下,教室的玻璃被震得嗡嗡作响。
棠梨赶忙冲向仓库,翻出那架焦黑的斯坦威。在琴板夹层里,她摸到了一个硬物,是生锈的八音盒残骸,齿轮间还卡着枚贝壳戒指。
她颤抖着转动发条,熟悉的、沙哑的《月光》旋律响起,可这一次,竟混着程野临终前录下的沙哑低语:别怕,我在音符里等你。
黎明破晓的时候,棠梨带着八音盒走向海边。
浪涛滚滚,卷走了最后一片贝壳碎片,却又把一个硬物推回到她脚边。
那是程野妹妹当年抱着的鲸鱼玩偶,脖颈处挂着枚银牌,上面刻着致最勇敢的调音师。
就在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所有那些未曾说出口的誓言,都已经化作了永恒的潮汐,在每个月圆之夜,轻轻地叩响记忆的琴键。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