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赚钱助丈夫仕途,我易了容去暗巷卖民间偏方。
回家路上碰到一个男人,他在买让女子绝育的方子。
我忍不住躲到墙后偷听。
因为买药的男人正是我的丈夫。
1
暮色沉了,我关了店门,走下青石台阶,准备回家。
旁边有两个男人在说话。
一人看打扮是个江湖郎中,另外一个是我的丈夫高逸民。
高逸民一身戎装,和平时的长衫装束大为不同。
黄色大盖帽下,眉目英挺。
但他的样子鬼鬼祟祟的。
我有点疑惑,高逸民此刻不应该是在大帅府吗,他来这暗巷做什么
这可不是体面人该来的地方。
我不动声色地从他身旁经过,一句压低的语声传入我耳中。
有能让女子不育的方子吗
我心中一跳,差点没稳住步子。
高逸民说完,警觉地回头看一眼。
我急忙如常朝前走。
拐过巷口,我折回去,悄无声息地躲到墙后面。
墙上有个洞,我钻了进去。从洞里往外窥探,墙外两人的神情举止一览无余。
此时,高逸民正对那江湖郎中说:……但我要的这药,一定不能伤害女子的身体。
那郎中面露疑惑。
似乎没听懂这奇怪的要求。
见那郎中始终不出声,高逸民面露失望之色;
没有
我听人说,你虽只是个游方郎中,但什么偏方都有。
那郎中笑了,点头道:不育的方子倒是有。
只是……你是想让对方几年不育,还是终身不育
高逸民一愣,立即道:
终身不育。
见郎中目光中隐含责备,他又急急加了句:但切记,决不能损伤她身体。
说完,他抿抿嘴,不自然地把眼光看向地面。
躲在墙后的我见他这般模样,也有些恍惚。
他到底买这种阴毒的偏方做什么
是帮大帅办事么
一年前,江北绮春堂的茶围上,我和他初遇。
我吹箫,他弄笛,合奏了一曲《梨云诵》。
一个月后,我用多年积蓄自赎,和他成婚。
相遇以来,他一向待我坦诚。
但此刻,我觉得我好像并不了解他。
我正出神,忽听得郎中又开口。
那女子可是良家子
高逸民一愣,收回眼神,惊异地看着郎中。
郎中眼神镇定地凝视着他。
高逸民显得有点不耐烦。
不过一个绝育偏方,为何需要知道这些
那郎中却不恼,解释道:这偏方哪,实则和医道修行同理。
你既要那女子不育,又要不伤她身子。这要求自相矛盾,故而用药犹为不易,必须万分谨慎,才不至酿成大错。
我的药材,常备普通与特殊两种。特殊的那种,用的都是世间罕有的药材,药力霸道非常。
我之所以问那女子是不是良家子,是要知道对方体质情况。
您想想,良家女子养在深闺,生活单纯,气血纯净平和。可若出身风尘,日夜颠倒,周旋于各色男人之间,烟酒不离,则必身体亏虚,气血混乱,经络淤堵。
这两类女子身体状况天差地别,一旦用药有误,弄不好后者就是香消玉殒……
这一席话,直让高逸民听得脸色发白,急急打断:不不,千万不能伤她的身体!
实不相瞒,那女子并非良家子,不过她与一般的窑姐儿倒是不同。不会同时和很多男子相好。常常一年半载,就服侍一个金主。
我的心沉了下去。
高逸民这偏方,是要买来用在我身上的!
人类向来看重子嗣传承。
如今虽是民国,礼教的束缚略有松动。
可女子有无子嗣,仍和她在夫家的地位休戚相关。
我想起和高逸民的初次床第之欢后,他枕在我的乌发上,眼瞳黝黑地凝视着我:
玉珊,你这般容色,若是能给我生个女儿,不知该有多美。
他眼睛发光,满是向往之色,仿佛看到已经长成的女儿。
我假意嗔道:那如果生了儿子怎么办
他一惊,坐直身子:你……当真愿意跟我走
我含羞垂眼不语。
他高兴得险些跌下床,背着手在屋子里兴奋地转圈:玉珊,若生了儿子,我便送他去留洋,学那先进的知识,将来好有一番大作为。
若是女儿,我们定将她宠成掌上珠,再给她寻个好人家,让她享一世富贵安宁……
过往种种,言犹在耳。
可现下这一切……
是否因为……他虽爱我,可内心深处还是嫌弃我青楼出身,觉得我这样的人不配为他生儿育女
所以才想用这阴毒的偏方,断了我生育的可能
一念及此,立即心如刀割。
我甚至宁可相信,他可能又在别处招惹了风尘女子。
墙那边,高逸民把一只手伸到郎中面前。
手心里是一块怀表。
我认得那块表。
自赎时,我几乎花光了多年积蓄。
这块怀表,是我在他生日时,用仅剩的钱为他购置的,表盖上精心镌刻着他的名字
逸民。
这表是纯金的,且工艺精巧,足够付诊金了吧
郎中沉默地看着他,没说话。
他一咬牙,又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小袋银元,放在手中。
他抬起眼看郎中:再加上这些,总该够了吧
这么沉甸甸的一袋,价值着实不菲。
高逸民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财,实在反常。
3
高逸民虽在大帅府中做事,只是个处理文书的普通职员,每月薪资五块银元。
为了补贴家用,我时常做些手工刺绣,让他拿到绣庄去卖,换几个零钱。
其实,江北这地界,虽然什么都贵,但光是我们俩吃住,倒也还对付得过。
但高逸民身在帅府,日常人情往来,动不动就是一两块银元。高逸民又颇有志气,想在事业上有一番作为,故而更需钱打点关系。
所以我们总是过得紧巴巴的。
我不忍让他常常为钱发愁,便偷偷跑到城西巷,整理了一间废弃屋子,化作男子模样,卖些药材。
这段日子,每日早上高逸民前脚出门去大帅府上值,我后脚就从后门溜出去,到小店开张迎客。
得益于我的法术,这不起眼的小店竟慢慢有了名气。
我赚得也渐渐多起来。
我已经攒了50个银元,打算月底时随便找个由头拿出来,给高逸民一个惊喜。
现在么……
我收回心神,继续看墙外的两人。
那郎中也不知想些什么,只管看着高逸民手中的表和银子,迟迟不出声。
高逸民变得有些焦躁起来。
还不够
他皱眉道:先生,我只有这些了,您要是实在不肯帮忙,我只能另请高明了。
4
郎中从他手中接过了怀表和银元。
放下背篓,从中拿出一个古朴的小瓷瓶。
这是你要的绝育偏方,里头是用七种珍稀草药研磨成的粉末。
回去后,你只需找个深色瓦罐,将药粉倒进去,再加入三碗井水,用小火慢炖一个时辰。这药便和清水无异。
你将这水加入她的吃食里,让她分三日吃下,便可功成。
郎中顿了顿,看着高逸民的眼睛说:女子一旦服了这药,这辈子都无法再生育。你可要想清楚了。
他日若生悔意,想寻解法,莫说旁人,就连我也是无能为力。
高逸民听了,一只手紧紧地握住瓷瓶,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将瓶子给摔了。
我趴在墙洞里,俯视着他的手,白皙修长,又骨节分明。
以往,我出门总喜欢牵着他的手。
宽厚,干燥,有力,掌心柔软。
欢好之时,这双手抚过我的肌肤时,总能引起我一阵愉悦的战栗。
可此刻盯着他的手,我感觉到,衣服下的皮肤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高逸民将瓷瓶小心翼翼地包好,揣进怀里,大踏步出门离开。
郎中在原地站了会,叹了口气,也走了。
我还趴在墙洞里发呆。
心里没来由地一阵恐惧。
我是真的害怕,高逸民带着那个瓷瓶回家。
突然间,我猛地醒悟过来。
立即从墙洞里退出来,变回人身,大步走出巷口。
我得赶在高逸民到家之前,回到内室绣花。
4
槐花西街的弄堂里,昏黄的路灯一盏盏亮了起来。
电车当当当驶过,带起一阵喧嚣。
我在内室一针一线绣着锦帕,听到院子门被轻轻推开。
过了将近一个时辰,才有脚步声朝内室来。
高逸民穿着一身洗得微微泛白的藏青色长衫,手里还提着一小包我最爱吃的桃花酥,轻轻走进屋内。
看到我,他脸上立刻浮现出温柔的笑意,快步走到我身边。
玉珊,我回来了。
他看看我身边已完工的几个绣品,微微皱眉。
又绣一整天。傻丫头,这么拼可不行,也没必要。夫君我薪水虽不丰厚,但还能供我二人衣食丰足。
他放下桂花糕,轻轻握住我的手,把我的手贴在他温热的脸颊上。
手都这么凉了,别绣啦。快歇歇,我给你带了你爱吃的桃花酥。
我抬起眼,满脸深情地看着他。
这才是那个我熟悉的高逸民。
我耗尽积蓄自赎,就是为了嫁一个这样温柔体贴的好郎君。
修炼成为人形后,可能是山中常年寂静,有种补偿心理,我格外喜欢热闹地方。
专往人多的地方去。
很快便凭借美貌成了绮春堂的头牌。
去年,绮春堂的一场茶围上,我遇见了高逸民。
他一袭长衫,气质儒雅,在众人中格外显眼。
茶围上,众人皆在寻欢作乐,唯有他,于角落里抚笛而奏,曲调悠扬婉转。
他感觉到我的目光,朝我看来。
我们对视了三秒,从此一眼万年。
此后,我便常收到他发来的出茶围条子。
他并不像其他客人一般,逮着机会就揩油。
对我一直有种敬重态度,就好像我是个高贵的公主。
出他的茶围,真的就只是陪他喝茶聊天。
很快,我就为他的才情与风度倾倒。
再后来,我用多年积蓄自赎,与他成婚。
我本以为我出身青楼,他再爱我,总会介意他人看法。
没想到,婚后,他时常带我去大帅府参加宴会,大大方方地将我介绍给同僚。
他说,一个人是否高贵,从来不在出身,而是要看此人心性如何。
他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高逸民娶了个多么聪慧美丽的妻子。
高逸民虽只是大帅府中处理文书的普通职员,却心怀壮志,他常说,要凭借自己的努力,在这乱世闯出一片天地,给我安稳富足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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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天,他和我说,大帅的秘书病故,位置空了出来。
大帅正准备从下面提拔人上去补缺。
他这两日,回来得比平时晚很多,说是这两天文书部工作量大增,高逸民觉得,这可能是借机考核选拔。
所以他任劳任怨,一刻不敢松懈。
5
在琢磨什么呢,傻丫头
高逸民温柔地摸摸我的头,眼中满是宠溺,绣花绣傻啦
他亲昵地拉着我走到堂屋,我要去厨房给他做饭。
他不准。
今日的饭我来做。
他把我按在椅子上坐下。
茶几上,一叠桃花酥,一把白瓷茶壶。
有个同僚从老家回来,给我带了点金银花。你平时总爱吃油炸点心,容易上火,这金银花清热,最适合配这些东西。我给你煮了些,还加了蜂蜜。
他拿起茶杯,倒了一杯,递给我。
杯中的翠绿色液体热气腾腾,金银花的馥郁与蜂蜜的甜香交织弥漫,细细嗅去,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草药味。
这味道几近于无,常人根本觉察不到,奈何我嗅觉特别灵敏。
玉珊,我特地为你煮的,看看合不合你口味。
我接过杯子,浅抿一口,称赞道:醇厚甘甜,又有花香,我喜欢。
吹了吹热气,我把一杯都喝完了:金银花这名字好听。意头也好,我多喝点,说不定咱们以后就能金银满仓。
说着,我自己拿过茶壶,又斟了一杯,喝了下去。
高逸民含笑看着我,见我喝完还要再倒,连忙伸手阻止。
他无奈笑道:傻丫头,哪有你这样喝茶的。这金银花是好东西,可寒性大,一次不能多喝。
说着,他直接把杯子从我手上拿走,把茶壶端回厨房去了。
接下来几日,他每天都准时下班,给我准备金银花蜂蜜茶。
第四日,暮色降临时分,高逸民喜气洋洋地跨进家门
玉珊!
他一进门就抱起我转圈,我通过了初级选拔,现在是大帅秘书的三名候选人之一!
我扯出笑容:真的吗你太厉害了!
高逸民握住我的手,笑容微微一敛,说道:玉珊,你可得帮我。
我不解地仰起头看他。
大帅秘书这职位特殊,不时得带夫人会见各方要人,所以秘书夫人的形象也至关重要。今晚大帅设宴,我们三个候选人都得带上夫人参加,大帅要看看谁的夫人气质最佳,最配得上秘书夫人这个名头。
接下来,可就要靠你了。
说罢,他从身后拿出一个精致的礼盒。
打开来,里面是一件月白色的旗袍,绣着淡雅的兰花,领口袖口镶着细腻的蕾丝,尽显精致与典雅。
玉珊,我特意去锦云记给你挑了这件旗袍,还有配套的首饰,你快换上,好好打扮一下。咱们家以后能不能过上好日子,可就全看你今晚的表现了。
我顺从地点头,换上衣裳,精心上妆。
高逸民看着我,满怀信心:玉珊,看到你的样子,我就知道,秘书的位置肯定是我的了。
6
抵达大帅府,宴厅内灯火辉煌,衣香鬓影。
另外两位候选人与他们的夫人已经到了。
我下意识挺直脊背,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与高逸民一同走进。
那两位夫人,一位穿着华丽的洋装,珠光宝气,神色间透着几分高傲;另一位身着传统的中式锦袍,端庄大方,眼神却隐隐带着审视。
宴会上,众人推杯换盏,谈笑风生。
在绮春堂学到的与各色人等周旋的本事帮了忙,很快我就赢得了场上所有男性倾慕的目光,还有另外两位夫人充满恶意的眼神。
我倒不在乎。
但是在一片欢欣的氛围里,我有种不好的感觉。
总觉得有双眼睛在暗中盯着我。
下意识地回头看去时,又什么也没发现。
我喝了几杯酒后,不胜酒力,头有点发晕。
轻轻拉了拉高逸民的衣袖:逸民,我有些头晕,想回去了。
高逸民面露难色,轻声劝慰:玉珊,帅府宴会向来是要办通宵的。你若是太累,大帅府这边备了专门的休息房。我先扶你去那儿歇着。
我点点头,由着他把我扶进了休息房。
屋里,柔软的床铺与昏暗温馨的灯光,更是让人昏昏欲睡,我闭上了眼睛。
玉珊,你先躺会儿,我去给你倒杯温水,醒醒酒。
高逸民温柔地说道,随后便转身出门。
一刻钟后,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然后,一团重物直接甩到我身上。
我猛地惊醒,睁眼一看,竟是一个五大三粗的中年男人。
满脸横肉,一双眼睛色眯眯地盯着我,正上手撕我的衣裙。
你……你是谁逸民呢
我拼命挣扎,但还是让男人得逞了。
完事后,那男人一边系着裤带,一边说:你这小娘皮可以。高逸民这小子真是艳福不浅。
男人出去后没多久,高逸民端着一杯热水进了门。
见我披头散发,衣裙破烂,奇道:这是怎么了
我的泪水夺眶而出,哽咽着向他诉说了刚刚的遭遇。
高逸民听后,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双眼圆睁,拳头紧握,身体因气愤而微微颤抖,嘴里不住地骂着:你和我说说,这男人什么模样,我告诉大帅,让大帅枪毙了这畜生!
那人又高又壮,一脸横肉,下巴还有颗大黑痣。
什么!
高逸民的身体猛地一僵,脸上的愤怒瞬间被恐惧所取代,原本涨红的脸变得煞白如纸。
他嘴唇颤抖着,嗫嚅了半天才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玉珊,刚……刚才那个男人是大帅。
我也慌了神:怎……怎么会
高逸民不敢直视我的眼睛,低下头,嗫嚅道:大帅……大帅位高权重,碾死我们,就像碾死一只蚂蚁……玉珊,我对不起你……就当为了我们这个家,你就忍忍吧……
我垂下头,没说话,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淌。
乖,咱们回家吧。
他搀起我,走出了休息房。
宴会不知何时已经散场。收拾东西的仆人看到高逸民,躬身打招呼:高秘书。
眼神里满是讨好,而眼睛落到我身上时,却是藏不住的轻蔑。
6
高逸民显然很享受这提前到来的尊荣。
他很有派头地朝他们点头,带我出门,伸手叫了辆黄包车。
一路上,我们谁都没有说话,江北街头的风,打在黄包车顶上,发出呼呼的怪响。
很快,高逸民就成了大帅的秘书。
我们很快换了新房子。
新房子宽敞明亮,装饰得富丽堂皇,与我们曾经狭小简陋的居所天差地别。
家里还在不停地添置物件。
怪不得高逸民为了秘书这个职位这么拼。
这待遇确实诱人。
不过,自从那晚之后,高逸民再也不碰我了。
现在我们有各自的房间,他几乎不怎么来我的屋里。
最后,到底是我没忍住先去书房找他。
他正埋头于一叠文书中奋笔疾书,十分专注。
甚至都没有注意到我进门。
我盯着他看了半晌,终于叫他:逸民。
高逸民从书案前抬起头,玉珊,怎么到这来了有事你看我这正忙着,有什么事回头我去找你。
我委屈地说:有这么忙吗你已经半个月没找我说话了。
高逸民又翻开了一张文件,开始阅读。
直接无视我。
我等了好几分钟,突然开口。
是不是我被别人碰过,你嫌我脏了
高逸民放下笔,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玉珊,我刚接手秘书的工作,满脑门子官司,你能不能别给我添乱!
我没再说什么,转身摔门而去。
接下来,我们冷战了半个月。
高逸民始终没来找我。
倒是公馆里陆续搬进来不少人,多是仆役丫鬟,来来往往,将空置房间渐渐填满。
这天,一辆马车停在公馆前,下来一位老太太和一个姿色尚可的年轻女子。
老太太一下车,就直用拐杖杵地,你这逆子,竟私下纳妾,还是那腌臜地儿来的,快给我撵出门去!
年轻女子也一脸委屈,低头抹泪。
高逸民赶忙赔笑,扶着老太太,附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两人一阵接耳后,老太太脸色稍缓,瞥了眼年轻女子,葵儿,回头我再和你说,咱们先进门吧。
高逸民搀扶着老太太进了门。
唯有门后的我如五雷轰顶。
我耳力远超常人,高逸民附在他母亲耳边的话我全听到了。
7
他说:娘,您先别急。那女子出身虽不好,但儿子的前程可全指着她。儿子之所以能当上大帅府的秘书,还是她的功劳呢。……
老太太:这法子倒也算物尽其用。可她名义上到底算是你的人,要是哪天不慎弄大了肚子回来,你哪养得了这许多野种
高逸民:这点请娘放心,儿子把她送上大帅的榻之前,就已经给她服了绝育药。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怀孕。
原来如此。
困扰我许久的谜团终于解开。
同时被完全解开的,还有我体内的恶灵锁。
当天晚上,高逸民来找我了。
玉珊,我这一整个月都在忙着公事,无瑕照顾你。别怪我好不好我眼神一亮,随即把头扭到一边,掏出帕子抹泪。
高逸民踱步上前,伸手轻轻抚摸我的头发:你受委屈了。以后我一定多想着你。
我任由他把我的头按进怀里,一副已经被磨得没了脾气的样子,怯懦又万分委屈地说:逸民,你既已有了原配,为何当初还要来招惹我
高逸民微微一怔,无奈地长叹一口气,玉珊,葵儿是我的青梅竹马,也是母亲的嫡亲侄女。我和她本来也算琴瑟和鸣。
但世事难料,我本只是陪同事应酬,却不料遇见了你。我一见你,就知道我和葵儿再也不可能像从前那样了。
我停止了抽噎。
母亲和葵儿对你的出身是有些看法,但我已经说服了她们,她们不会为难你的。葵儿心里憋闷,说话可能会难听一点。你就让着点儿她。
她现在,也只有正房这个名分了。
我没说话,伸手扯扯他的衣袍。
这是一个我们都明白意思的暗示动作。
高逸民干咳一声,今天母亲和葵儿刚来,我要是在你这里过夜,前面我劝母亲的话,可就白费功夫了。你好好歇着。我过两日再来。
高逸民走了,这晚自然是歇在葵儿房中。
夫妻俩的床头夜话,全叫我听了去。
……她不过就是个出身青楼的贱货,要不是为了我能在大帅府谋个好前程,我怎会瞧得上她。
葵儿翘起嘴,花言巧语,这会儿贱货贱货的,方才在那边,还不知道你和那贱货怎么说我呢。
我的话你还不信吗我一开始接近她,就是为了能利用她升职。
我们大帅呀,没什么别的爱好,就喜欢漂亮姑娘。府里好些人都是通过给大帅送女人上位的。
可你和她成婚后,一年半载都不回家,我还以为你真对她动了真情呢。
高逸民不屑地撇撇嘴,真情就她也配你想想,正常男人,谁愿意娶她那种出身的,当个万年乌龟我告诉你,赎身都是她自己赎的,我一分钱没花。这就是桩无本万利的好生意。
你想想,要不是你夫君有这哄女人的本事,你和娘能住上这气派的洋公馆
高逸民一笑,伸手搂住了葵儿的腰。
能耐……
然后是一阵痴痴的笑声。
啧啧啧,人欺负起人来,真的比我们蛇狠多了。
我从梁上无声游走了。
8
次日清晨,天色刚泛起鱼肚白,我便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朱姨娘,该起床了。老太太等着敬茶呢!
门外丫鬟的声音透着不耐烦。
我匆忙起身,随便整理了下衣衫,便被丫鬟一路催促着来到正厅。
老太太端坐在主位,葵儿坐在一旁,两人神色倨傲。
看到我进来,老太太冷哼一声,到底是青楼出来的,睡到这个点儿才起,没个规矩。
我端上茶盘,走到她们面前,屈膝行礼,玉珊给母亲,夫人请安。
胡叫什么,谁是你母亲。
我涨红了脸,嗫嚅道:是玉珊唐突了,老太太。
老太太方才拿了一盏茶,在嘴边碰了碰,又忙不迭放下了。
好像生怕染上什么瘟疫似的。
葵儿看了一眼我身上的粉色开叉旗袍,眼神中满是轻蔑,这穿的都是什么呀。这般轻佻。你是不是还以为自己在那……
突然住了嘴,好像说出那个词都会脏了嘴。
老太太眉眼如霜,把你这套狐媚子做派给我收起来。这衣服以后不许再穿。
是,老太太。
我柔顺答道。
这时,老太太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慢悠悠地说道:你既进了我高家门,就得守我高家的规矩。你这样的出身,我本是绝不容你的。但逸民说你能助他仕途,我也只好同意。
逸民如今在大帅府的差事,虽说有了些起色,但往后的路还长。你呢,就好好帮衬着他,别整天想着那些有的没的。
葵儿把帕子从鼻子上拿下来,努力克制住嫌弃的表情:以后逸民要是有需要你出面的场合,可得好好表现,否则别说我们不容你,就是逸民,只怕也不要你的。
老太太放下茶杯,除了陪逸民出去应酬,其他时间你不许出门。要是做出什么丢我们高家脸面的事。你这样的,我就是直接打死了,也无人管得着。
我咬了咬嘴唇:老太太、夫人放心,玉珊知道了。
老太太挥挥手,行了,下去吧。
我起身时,她又加了句。
你以后的请安也免了吧。
我一愣,随即明白这不是体恤我辛苦,而是觉得我脏。
有时候,我觉得人类的思维真的很奇怪。
老太太自诩身家清白,喝我敬的茶,离我近一点儿,都觉得好像被弄脏了。
可是,他儿子的前程是靠我的身体换来的。
他们现在住的公馆,晚上睡的床,白天吃的精致饭食,都拜我那晚的牺牲所赐。
他们怎么又不觉得脏了呢
9
之后,高逸民经常带我出席大帅府的宴会。
他总是身着剪裁合身的西装,风度翩翩,而我挽着他的手臂,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与周围人寒暄。
每次宴会中途,我都要上厕所,一上就是半个时辰,高逸民从来不问我去了哪里。
我一回到宴会厅,高逸民立刻迎上来,牵起我的手,脸上堆满温柔笑意。
但出了帅府大门,一上黄包车,高逸民就像甩掉烫手山芋般松开我的手,尽量坐得离我远一点。
哟,和他母亲一样,也有精神洁癖。
这段时间,高逸民心情很不错。
我听到他和老太太在花园里说话:大帅这段时间很器重我,我准备过两天找个机会,和他要个肥差给表弟。
老太太一张老脸笑得灿若桃花,看着高逸民时,眼里的慈爱和欣慰都快要溢出来。
她显然很为有这么个儿子而骄傲。
但很不幸。
第二天,大帅死了。
整个江北城都炸开了锅。
据说,大帅死状很奇怪,大帅临死前,浑身长满了蛇一样的鳞片,挥舞着一把军刀,不让人靠近,嚎叫得十分凄厉。
他似乎浑身奇痒无比,拼命地用军刀刨自己的皮肤,似乎在试图止住奇痒,最后血竭而亡。
高逸民得知消息后,手中的茶杯啪地一声掉落在地,摔得粉碎。
怎么突然就死了
他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嘟囔着。
大帅才刚开始重用我,这下又要从头再来……
葵儿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到他身边,轻声说道:逸民,事情已然如此,急也无用啊。
我帮你打听过了,新大帅也好色……
她瞟了我一眼,咱手里不还有这么个人么,从头再来就从头再来嘛。
高逸民的视线一触及我,眼眸刹那间焕发出光彩
。
当晚,高逸民又进了我的屋:玉珊,你再帮我这一次,往后我必定不会亏待你。
我含泪看着他半晌,点头答应了。
高逸民如释重负,脸上立刻绽开笑容,伸手想要来拉我的手:玉珊,我就知道你是识大体的。
我不着痕迹地避开。
他似乎也不在意,转身哼着小曲去准备事宜。
于是,同样的戏码又在大帅府上演了一遍,只是换了不同的人。
新大帅上任后,换了不少人,但高逸民的位置保住了。
但高家没有人感激我。
一日午后,我路过花园,听到葵儿正与老太太闲聊。
老太太说:哼,那真是天生的贱胚子。别看他装得委委屈屈的,心里指不定多快活呢。
葵儿说道:母亲说得是,这种出身青楼的,骨子里就是淫贱。逸民倒是给她寻了个好差事。
我直接走到葵儿面前。
10
葵儿见我听到,只是一愣,并不畏惧,抬眼看着我,一脸挑衅神情,拖长了调子说:哟,说曹操曹操到呀。
我直视着葵儿的眼睛,笑道:你们这话,可不叫得了便宜还卖乖要是哪天,我不高兴了,不肯去陪大帅,高逸民这个万年龟公自然是没得做……
我走到石几前,端起一盘点心,转向葵儿,你。
然后又转向老太太:还有你这满口仁义道德,满腹男盗女娼的老虔婆,也就吃不到这五蕴楼的精致点心了。
说着,我把那碟桂花糕高高举起,一人头上倒了一半。
两人目瞪口呆。
我看着两人满头满脸的绿粉,忍不住捂嘴娇笑。
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说完,我夸张地扭着腰身走了。
两人一向以为我是软弱好欺的包子,我突然发难,使得她们过于错愕,以至于一时间竟忘了反击。
不过,后果也很快就来了。
晚上,高逸民一回来,便带着老太太和葵儿,直奔我房间。
他一脚踹开房门,我正坐在窗前悠然地看着窗外,听到声响转过头来。
高逸民几步冲到我面前,抬手就是一巴掌。
我被扇得摔倒在地。
老太太和葵儿满脸得瑟,站在旁边含笑看着。
高逸民又冲上来,照我的腰上狠狠补了一脚,口里叫骂:给你好吃好喝好住,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敢对母亲和葵儿无礼
你不去陪大帅爷还真是被你吓了一大跳!
告诉你,爷如今有的是钱,别说你这种烂货,就是黄花闺女,我随便动动手,就能给大帅弄一打送过去。
今天这一顿,就是让你清醒清醒。安安份份地,这府里就还让你住着,如夫人的名头也让你白担着。要是还像上午那般不知好歹,了不起一枪打死了,爷再出去买一个。
他伸手拽我,起来,跪到母亲和夫人面前去,道歉。
但是他没能拉起我来。
我嘴角渗着血,蜷在地上,眼神淬毒般地瞪着几人,突然吃吃地笑起来。
老太太和葵儿被我的眼神吓到,不约而同地后退了一步。
疯了吧你
我的表现让高逸民气不打一处来,他冲上来,疯狗般对我拳打脚踢,口里喊着:你道不道歉道不道歉
每一下都带着十足的狠劲,我只觉浑身剧痛,仿佛骨头都要被打散。
然而,在这极致的痛苦中,一股奇异的愉悦感竟油然而生,似是长久以来压抑的怒火被瞬间点燃,恨意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
成了!
我躺在地上,勾唇一笑,欣然释放出体内的力量。
我的身形开始扭曲变幻,弱女子朱玉珊的躯体越来越大,越来越长,撑破了血迹斑斑的衣裙。
我现出了本体——一条巨大的蛇,身躯粗壮,鳞片闪烁着冰冷的光。
11
高逸民被眼前的变故惊得呆立当场,脸上的狰狞瞬间化为惊恐。
我高高昂起头,张开血盆大口,一口便将高逸民吞了下去。
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便消失在我的腹中。
旁观了这一幕的老太太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葵儿一声尖叫刚出口,扑通一声,也晕了过去。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我吐着信子,在两人身旁缓缓游动。
很快就把高逸民消化完了,我盘了老大一个圈,抬起头,晃了晃。
立即变成了高逸民的样子。
是我在绮春堂初见他时的模样,一袭长衫,眼神清明,俨然浊世佳公子。
这皮囊真心不错。
我正对着镜子欣赏我的新增化形。
老太太悠悠醒转,她眼神落到我身上,面露惊喜:逸民,你没死
我笑眯眯地望着她。
老太太的眼神中逐渐充满惊惧,用手撑着地板往门外退。
我头一晃,又化为大蛇,直接将她一口吞了。
身后听得一阵惊呼。
我转头,见葵儿还躺在原地,估计是刚才醒了,刚好看到我吞了婆母,又吓晕过去了。
我也玩够了,懒得再折腾。
反正女子身形瘦小,两个一并消化吧。
我游到葵儿身边,把她也吞了。
这下,一家人在我肚里齐齐整整团圆了。多好。
天色破晓的时候,江北城再次被大帅府的丧钟唤醒。
新大帅又死了。
死法和前任一般无二。
人类常说,色字头上一把刀。
他们道理倒是懂挺多的。
不过,他们一般不怎么按照道理做事。
我数百年功力,化形女子,美貌自然非一般凡女可比。
但两个大帅都不知道,我的美色,可不是好消受的。
两人都是中了我的蛇毒而死。
倒也应了他们一贯的口头禅: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我化身成高逸民的样子,遣散了馆中所有仆人婢女。
坐在堂前发放遣散费的时候,我能听到队伍中众人的私语:真看不出来,高秘书人还怪好的嘞。这年头,宁可变卖家产都要付清遣散费的人,真难得。尤其高秘书还是大帅府的人。
真是浊世佳公子。
我温润一笑。
我本来就不坏。
我们双灵蛇,生来是修行体质,自带双灵锁,即善灵锁和恶灵锁。
初次修成人形,历练时,遇善人,则解善灵锁。
先前我在城西巷子卖偏方,用的那药材商的模样,就是我入人间遇到的第一个人。
我借他的样子化形,只不过吞了他几根落发,学了他识别数百种药材的本事,却还了他许多银元,帮他救了老母亲的命。
而若遇恶人,则解恶灵锁。
这时,我借人化形,就吞得多了。连皮带肉。
主要是恶灵锁的胃口比较大。
当然,每次恶灵锁被解开,我的功力提升得也快。
队伍快收尾的时候,一个少女出现在我面前。
12
少女鹅蛋脸,肌肤白皙如雪,眉如远黛,一双杏仁眼清澈明亮。
浅蓝色改良旗袍,白棉袜,黑布鞋,竟是典型的女学生装扮。
公馆里何时多了这样一个少女
我突然想起高逸民临死前的话,黄花闺女我也能弄到一打……
估计是怕哪天新大帅厌了我,未雨绸缪。
怪不得一听告状直接就冲过来揍我,原来是找好了备胎,所以有恃无恐。
我愣神时,少女微微福身,已缓缓开口:高先生,我父母死于战乱,我已无家可归。既然夫人不再需要伴读,可否……再帮我寻个别的门路
说着,她眼中隐隐泛起泪光,楚楚可怜。
然而,在她低头的瞬间,我却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那神色太快,快到我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但以我修行多年的敏锐感知,总觉得这少女并非表面这般单纯无助。
我沉吟片刻,问道:你想让我如何帮你
少女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我,先生认得新上任的陈大帅吧,听说他要给夫人找个识文断字的丫鬟,先生可否帮我推荐一二
她语气诚恳,眼神殷切。
我点点头,我帮你问问看。
新的轮回又开始了。
不知这一轮,眼前这少女解的是恶灵锁,还是善灵锁呢
不管是哪一种,我都挺期待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