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下午五点半,林悦踩着高跟鞋走出写字楼,晚高峰的车流缓慢蠕动。
她没有直接走向地铁站,而是习惯性地拐进了街角那家装修温馨的母婴店。
明亮的灯光下,小小的婴儿床,柔软的襁褓,精致的摇铃,每一件物品都像裹着一层蜜糖,甜得发腻,也刺得她心脏隐隐作痛。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一辆浅蓝色婴儿车的缎带,那触感光滑冰凉。
手机嗡嗡震动,屏幕亮起。
是周扬。
姐姐今天穿的白裙子很美。
一条简单的信息,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荡开涟漪。
指尖的缎带仿佛突然勒紧,在皮肤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
不远处,收银台边,一个年轻的孕妇正轻抚着自己隆起的腹部,脸上是林悦几乎遗忘的、那种充满期待的柔和微笑。
林悦猛地收回手,几乎是逃一般地离开了母婴店。
回到家,钥匙插入锁孔,转动。
门内是熟悉的寂静。
陈岩还没有回来。
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他早上看过的报纸,体育版摊开着,头条是关于拜仁慕尼黑的一场失利。
林悦换下高跟鞋,赤脚踩在地板上,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
她和陈岩结婚七年了。
七年,足以让爱情的棱角被日常琐碎磨平,只剩下惯性。
他们的生活像一潭精准控制水温的死水,没有波澜,也没有惊喜。
晚上七点,陈岩准时推门进来。
他脱下西装外套,挂在玄关的衣帽架上,动作流畅,一丝不苟,像设定好的程序。
回来了。他说,声音平静。
嗯。林悦正在厨房准备晚餐,刀刃切过砧板,发出单调的笃笃声。
今天妈又打电话来了。陈岩走到厨房门口,倚着门框。
又问孩子的事林悦头也没抬。
还能有什么。陈岩的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我说我们还年轻,事业为重。
林悦停下手中的动作。
还年轻她三十二岁了。
那个曾经存在过,又悄无声息消失的孩子,如果还在,已经快三岁了。
流产的阴影,像一层薄薄的灰尘,覆盖在他们婚姻的表面,谁也不去擦拭。
吃饭吧。林悦把切好的菜倒入锅中,油烟机轰鸣起来,盖过了所有可能发生或未发生的对话。
餐桌上,两菜一汤。
陈岩默默地吃着,偶尔抬眼看一下电视。
体育频道,依旧是足球重播。
他总是看重播。
今天张姐又问我什么时候要孩子。林悦突然开口,重复了白天陈岩转述的话,像是在确认什么。
陈岩夹菜的动作顿了一下。
你怎么说的他问,眼睛依旧盯着屏幕。
还能怎么说,林悦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就那样呗。说我们工作忙,再等等。
陈岩没再接话。
电视里解说员的声音激情澎湃,但他似乎并不关心输赢。
林悦拿起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上,指尖却能感觉到那细微的震动。
周扬的消息,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的思绪。
你最近好像总看手机。陈岩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视线终于从电视移到了她脸上。
林悦的心猛地一跳。
公司群里在讨论新项目。她尽量让语气显得自然,甚至挤出一个微笑,你知道的,年底了,事情多。
陈岩嗯了一声,没再追问,重新看向电视。
但他眼神里的某种东西,让林悦感到一丝寒意。
晚上十点半,陈岩像往常一样,准时放下遥控器,起身去洗漱,然后上床睡觉。
他的作息规律得像一座钟。
林悦借口还有邮件要处理,留在了客厅。
夜深人静,只有冰箱低沉的嗡鸣和墙上挂钟规律的滴答声。
她终于拿起手机,解锁屏幕。
周扬发来一张自拍。
他站在大学城的篮球场边,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饱满的额头上,笑容灿烂得像夏日正午的阳光,带着一种几乎刺眼的、未经世事打磨的明亮。
今天打球赢了,爆砍三十分!想庆祝一下,姐姐有空吗
文字后面跟着一个咧嘴笑的表情。
林悦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
客厅的钟又滴答了一下。
卧室里隐约传来陈岩均匀的呼吸声,是那种沉睡的、毫无防备的声音。
她咬了咬下唇,指尖落下。
怎么庆祝
2.
陈岩要去杭州出差三天。
周三早上,他拖着那个银灰色的行李箱站在门口。
我走了。他说。
嗯,路上小心。林悦帮他理了理衬衫领子,指尖触碰到他颈部的皮肤,温热的,熟悉的。
陈岩低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有些复杂。
我回来给你带特产。
好。
门关上了,咔哒一声,隔绝了两个世界。
林悦站在原地,听着行李箱轮子滚过楼道地面的声音,渐行渐远,直到完全消失。
整个公寓瞬间空旷下来。
她走到衣帽间,打开柜门。
里面整齐地挂着她的衣服,也挂着陈岩的。
他的衬衫永远按照颜色深浅排列,一丝不苟,就像他的人。
林悦的手指拂过那些昂贵的面料,最后停在一件酒红色的真丝连衣裙上。
太隆重了。
她摇摇头,又拿起一件米白色的针织衫和一条深色牛仔裤。
这样看起来随意些,像是临时起意。
手机震动。
周扬发来了定位,是大学城附近一家新开的咖啡馆。
我在这里等你。
林悦深吸一口气,对着镜子,喷了一点香水在手腕上。
柑橘调的,清新,跳跃,带着一种她平时几乎不会使用的年轻气息。
不像她惯用的那款木质调香水,沉稳,但也沉闷。
咖啡馆叫浮光,装修得很有格调,墙上挂着黑白摄影作品和几张复古电影海报。
轻柔的爵士乐在空气中流淌。
周扬坐在靠窗的角落位置,看到她进来,立刻站起身,眼睛亮亮的,像发现了宝藏。
他今天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外面套着一件浅灰色连帽衫,牛仔裤,运动鞋。
青春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比照片上看起来更高一些,肩膀宽阔,T恤袖口下露出的手臂线条紧实流畅。
姐姐,他笑着,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好看。
林悦感觉脸颊有些发烫。
油嘴滑舌。她嗔怪道,但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周扬殷勤地帮她拉开椅子。
实话实说。他坐下,双手交叠放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目光专注地看着她,这家店的提拉米苏不错,要尝尝吗
好。
他们聊了很多。
从最近看的电影,到喜欢的作家。
周扬的知识面很广,谈吐风趣,偶尔会冒出一些属于年轻人的、新奇的观点,让林悦觉得既陌生又有趣。
他说起自己想毕业后开一家小书店的梦想时,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天真的光芒。
那种光芒,林悦在陈岩眼中,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了。
周扬随手从背包里拿出一本有些破旧的诗集,是波德莱尔的《恶之花》。
我爸留给我的,他摩挲着封面,他以前也喜欢写诗。
林悦注意到书页边缘有些卷曲,看得出经常翻阅。
他一定很爱你。林悦轻声说。
周扬笑了笑,没接话,只是把书放回包里。
邻桌传来一阵轻笑。
一个女孩对着手机屏幕,声音甜腻:我男朋友来了,我去接他一下。
女孩起身时,椅子腿刮过地面,发出轻微的噪音。
林悦的笑容微微僵住。
男朋友这个词,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刺了她一下。
周扬敏锐地捕捉到了她情绪的变化。
他伸出手,轻轻覆上她放在桌面上的手背。
他的手掌温暖干燥,带着年轻男孩子特有的热度。
怎么了他问,声音温柔。
林悦像被烫到一样,迅速抽回手。
没什么。她端起咖啡杯,掩饰自己的失态,只是突然想起来,我老公……陈岩,他今晚可能会给我打电话。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秒。
周扬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他收回手,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
你从来没提过你结婚了。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你也没问。林悦垂下眼睑,看着杯中晃动的咖啡倒影,自己的脸模糊不清。
周扬沉默了一小会儿,忽然又笑了,像是想通了什么。
所以呢他耸耸肩,语气轻松,这又不影响我们做朋友,对吧
朋友。
林悦在心里咀嚼着这个词,滋味复杂。
那天晚上,林悦躺在空旷的大床上,辗转反侧。
手机就放在枕边。
十一点多的时候,陈岩果然打来了电话。
喂
是我。陈岩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带着一丝旅途的疲惫,杭州下雨了,有点冷。
多穿点衣服。林悦说,声音有些干涩。
嗯。会议提前结束了,进行得很顺利。陈岩停顿了一下,我明天下午就能回来。
明天
林悦的心脏骤然收紧。
这么快
嗯,改签了早一点的航班。想早点回来陪你。陈岩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带着一丝温情。
林悦握着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好,那我等你回来。
挂了电话,房间里重新陷入寂静。
没过多久,手机屏幕再次亮起。
是周扬。
明天想见你。就一次,我保证。
林悦盯着那行字,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困难。
理智告诉她应该拒绝,应该立刻掐断这危险的联系。
但内心深处,某种沉寂已久的渴望,像破土而出的藤蔓,疯狂滋长。
她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周扬那双明亮的眼睛,和他触摸她手背时温热的触感。
许久,她睁开眼,打下了一个字。
好。
3.
第二天中午,林悦站在镜子前,精心描画着眼线。
她选了一条白色的连衣裙,款式简洁,却能勾勒出姣好的身材。
刚涂好口红,门铃突然响了。
急促,不耐烦。
林悦心里一惊,这个时间,会是谁
她以为是催收物业费的,或者是快递。
透过猫眼往外看,她的血液瞬间凝固了。
门口站着的,是陈岩。
他穿着昨天离开时的那身衣服,只是略显风尘仆仆,脚边立着那个银灰色的行李箱。
他怎么会现在回来不是说下午吗
林悦慌乱地用纸巾擦掉嘴上的口红,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门。
你怎么……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甚至带着惊喜,不是说下午才到吗
陈岩的目光锐利如刀,从她脸上扫过,落在她精心打理过的头发和那条崭新的白色连衣裙上。
航班又改签了,提前到了。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侧身走进屋内,行李箱的轮子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滚动声。
你要出去他放下行李箱,问道。
林悦的心跳快得像要蹦出胸腔。
嗯……约了小雨逛街。小雨是她最好的朋友,也是她此刻唯一能想到的挡箭牌。这个谎言几乎是脱口而出。
陈岩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径直走向客厅。
林悦跟在他身后,手心全是冷汗。
她的包就放在玄关的鞋柜上,里面手机正在无声地震动。
一定是周扬在催她。
她必须立刻取消约会。
可是,手指却像有了自己的意志,在屏幕上飞快地打字。
堵车,晚点到。我马上。
她将手机塞回包里,强装镇定地走向厨房。
我帮你热点饭吧她打开冰箱,避免与陈岩对视。
陈岩已经坐在了餐桌旁,手里拿着遥控器,漫无目的地换着台。
电视屏幕上闪过足球赛的画面,解说员兴奋地喊着什么。
不用了,飞机上吃过了。陈岩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波澜,你不是约了小雨吗别迟到了。
林悦如蒙大赦,又有些心虚。
那我先走了。她拿起玄关的包,晚上想吃什么我回来带。
随便。陈岩的目光落在电视屏幕上,刚好定格在体育频道。
解说员的声音清晰地传来:……经典的德甲对决,拜仁慕尼黑对阵多特蒙德的精彩回放……
林悦看到陈岩握着遥控器的手,指关节微微收紧了一下。
他的眼神似乎有一瞬间的失焦,瞳孔不易察觉地缩了缩。
那是他很少有的反应。
林悦知道陈岩年轻时踢过球,据说很有天赋,后来因为一次严重的膝伤,彻底断送了职业球员的梦想。
拜仁慕尼黑,德国。
这些词似乎触动了他什么。
但他很快恢复了惯常的平静,甚至对林悦挥了挥手。
去吧,玩得开心点。
林悦几乎是落荒而逃。
她快步走进电梯,按下一楼,看着电梯门缓缓合上,将陈岩的身影隔绝在外。
直到电梯开始下行,她才靠在冰冷的轿厢壁上,大口喘气,心脏还在狂跳。
走出公寓楼,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自家的窗户。
七楼,客厅的窗帘拉开着。
她仿佛能感觉到,陈岩就站在窗后,正沉默地注视着她离开的背影。
这个念头让她脊背发凉。
出租车在大学城附近停下。
林悦付了钱,推开车门。
阳光有些刺眼。
她深吸一口气,走向那家浮光咖啡馆。
推开玻璃门,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周扬已经等在那里了,还是那个靠窗的位置。
看到她,他立刻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站起身朝她挥手。
姐姐,你终于来了!他快步迎上来,很自然地想去牵她的手。
林悦下意识地避开了。
周扬的手停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自然。
怎么了路上堵车很严重吗他替她拉开椅子。
嗯,有点。林悦坐下,把包放在旁边的空位上。
给你点了杯冰美式,去冰。周扬把咖啡推到她面前,记得你说过不喜欢太冰的。
他的体贴让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谢谢。
跟我还客气什么。周扬在她对面坐下,双手撑着下巴,专注地看着她,今天这条裙子真好看,显得你……很纯。
林悦被他直白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拿起咖啡喝了一口。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她决定尽快切入正题,速战速决。
周扬的笑容淡了一些。
没事就不能找你吗他反问,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我们是朋友。林悦强调,但是……我毕竟结婚了,我们这样频繁见面,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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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不好周扬凑近了一些,压低声音,你丈夫出差了,不是吗而且,看你的样子,你好像并不开心。
他的话像一把精准的钥匙,撬开了林悦内心深处那道紧锁的门。
不开心吗
是的。
她和陈岩之间,早已只剩下沉闷的责任和习惯。
那种蚀骨的乏味,像南方潮湿天气里的霉斑,悄无声息地蔓延,直到覆盖整个生活。
你不懂。林悦疲惫地说。
我是不懂你们成年人的世界有多复杂,周扬伸出手,再次覆上她的手背,这一次,他的动作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坚持,但我知道,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是放松的,是快乐的。你的眼睛会笑。
林悦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却没有再抽开。
他的手心很热,源源不断的热量透过皮肤传递过来,带着一种蓬勃的、几乎要将她点燃的生命力。
周扬……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跟我来。周扬突然站起身,拉着她的手腕往外走。
去哪里林悦猝不及防,被他拉着踉跄了几步。
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周扬回头冲她眨了眨眼,笑容里带着一丝狡黠和不容置疑。
他带着她穿过两条熙熙攘攘的街道,拐进一条僻静的小巷。
巷子尽头,是一家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快捷旅馆,招牌上的霓虹灯坏了一半,闪烁着暧昧不明的光。
林悦猛地停下脚步,用力想甩开他的手。
周扬!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我们不能……她的声音因为惊慌而颤抖。
就聊聊天。周扬转过身,双手扶住她的肩膀,迫使她看着他的眼睛。
他的眼神炽热而坦诚,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认真。
我有些话,想在一个……安静点的地方,单独告诉你。他凑近她的耳边,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颈侧,激起一阵战栗,相信我,姐姐。
林悦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那年轻的、充满活力的脸庞。
理智在摇摇欲坠。
内心深处那个渴望逃离、渴望疯狂一次的声音,越来越响。
她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房间在三楼,306。
狭小的空间,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尘埃味道。
窗帘半拉着,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明暗分界线。
周扬关上门,反锁。
咔哒一声轻响,像是某种开关被按下。
他转过身,一步步走向林悦。
林悦紧张地靠在墙上,双手攥紧了裙摆。
周扬走到她面前,停下。
他没有立刻做什么,只是深深地看着她。
他的眼睛像两潭深邃的湖水,映照出她慌乱无措的脸。
姐姐,他轻声唤她,声音低沉而性感,你真美。
然后,他俯下身。
林悦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所有的挣扎、犹豫、道德束缚,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七年婚姻积累的疲惫、压抑和不被看见的渴望,像决堤的洪水,瞬间将她吞没。
她闭上眼睛,身体软了下来,手臂不自觉地环住了他的脖颈,生涩而急切地回应着他。
冰凉的空气接触到她的脊背,让她微微颤抖。
周扬将她打横抱起,走向那张铺着白色床单的床。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落在周扬年轻而结实的身体上,也照亮了林悦眼角滑落的一滴泪。
是愧疚,是刺激,还是某种终于得到释放的痛快
她分不清。
她只知道,自己正在沉沦,无可救药地沉沦。
就在两人呼吸交缠的时刻,林悦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
尖锐的铃声划破了房间里旖旎暧昧的气氛。
屏幕上闪烁着两个字:陈岩。
林悦浑身一僵,猛地推开身上的周扬。
我得接电话……她慌乱地伸手去够手机。
别接!周扬一把按住她的手,呼吸急促,眼神里带着被打断的不悦和一种更强烈的占有欲,就这一次,别管他!就当……为了你自己。
为了我自己
林悦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不断闪烁的名字,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铃声还在执着地响着,一声又一声,仿佛催命符。
周扬低下头,带着一种近乎掠夺的强势,堵住了她所有未出口的话语。
理智和欲望在激烈交战。
最终,手机铃声停止了喧嚣,屏幕暗了下去。
林悦放弃了抵抗,或者说,她选择了放纵。
她闭上眼睛,任由自己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毁灭气息的激情彻底吞噬。
窗外的阳光移动着,在地板上画出的那道分界线,逐渐模糊。
4.
陈岩挂断电话,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对方无人接听。
他站在客厅中央,手里还握着手机,指尖微微发白。
窗外的阳光很好,透过玻璃窗洒进来,在地板上形成一片明亮的光斑。
但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反而觉得有些冷。
林悦说去和小雨逛街了。
可是,他刚才下意识地给小雨发了个信息,问她们在哪里逛。
小雨几乎是秒回:逛街没有啊,我今天在家加班呢,悦悦没跟你说吗
后面还跟了一个疑惑的表情包。
陈岩看着那条信息,感觉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沉闷地疼。
林悦在撒谎。
她精心打扮,喷了不常用的香水,却不是去见小雨。
那她去见了谁
那个频繁出现在她手机里的名字——周扬
一个年轻的、充满活力的名字。
他不是没有察觉到妻子的变化。
她最近总是对着手机笑,接电话时会下意识地避开他,晚上睡前总要磨蹭很久才进卧室。
还有她开始注重打扮,买一些以前从未尝试过的、更年轻化的衣服和香水。
甚至,她看他的眼神,也变得有些闪躲和……心虚。
他一直告诉自己,是自己太敏感了,是七年之痒的正常现象。
他甚至计划好了,这次出差回来,就告诉她公司那个去德国进修两年的机会。
他想带她一起去。
德国,那是他们蜜月时去过的地方,林悦一直很喜欢那里。
他以为,换个环境,远离现在这种沉闷的生活,他们的关系或许能有所改善。
可是现在……
陈岩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车水马龙的街道。
他想起早上林悦帮他整理领子时,指尖冰凉,眼神飘忽。
想起她在厨房里,背对着他,语气僵硬地说着工作忙。
想起她离开时,那近乎逃离的仓促背影。
一种从未有过的怀疑和不安,像毒藤一样,迅速在他心里蔓延开来。
他拿起车钥匙,快步走出家门。
他要去确认一下。
他需要一个答案,无论那个答案是什么。
他开车去了大学城。
凭着模糊的记忆和导航,他找到了那家叫浮光的咖啡馆。
装修得很文艺,很受年轻人喜欢的那种风格。
他没有进去,只是把车停在马路对面的一个临时停车位上,摇下车窗,点燃一支烟。
烟雾缭绕中,他的目光紧紧锁定着咖啡馆的玻璃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烟蒂在烟灰缸里越积越多。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像一个蹩脚的私家侦探。
他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也许林悦只是和别的什么朋友在这里见面,是他想多了。
就在他快要说服自己离开的时候,咖啡馆的门被推开了。
林悦和一个年轻男孩并肩走了出来。
男孩很高,穿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侧脸的轮廓清晰英俊,充满了青春的朝气。
林悦穿着那条白色的连衣裙,微微低着头,似乎在听男孩说话。
男孩突然伸出手,很自然地揽住了林悦的肩膀。
林悦似乎僵硬了一下,但并没有推开他。
两人有说有笑地沿着街道往前走。
陈岩感觉自己的血液瞬间冲上了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
他死死地盯着那两个渐行渐远的背影,握着方向盘的手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
那个男孩……应该就是周扬吧。
他们看起来那么亲密,那么自然。
像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陈岩猛地踩下油门,车子发出一声刺耳的轰鸣,向前窜去。
他下意识地想跟上去。
但他很快又冷静下来,猛地踩了刹车。
跟上去又能怎么样
当场戳穿他们然后呢
大吵一架,撕破脸皮,然后离婚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烟草的味道混杂着心底涌起的苦涩和愤怒,呛得他喉咙发紧。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看足球重播了。
他讨厌意外。
讨厌那些无法掌控的、突如其来的变故。
就像当年那次意外受伤,毁掉了他的足球梦。
就像现在,他原本以为平静无波的婚姻,也出现了他无法预料的裂痕。
你知道我为什么只看重播吗他曾经这样问过林悦。
林悦当时怎么回答的
她说:因为你讨厌意外。
不。
他在心里默默反驳。
是因为,所有伤痛都已经发生了。
无论过程多么惊心动魄,结局早已注定,不会再有改变。
他以为他的婚姻也是如此,平淡,但至少稳定。
现在看来,他错了。
陈岩重新发动汽车,没有再去看那两个消失在街角的背影。
他调转车头,朝着与他们相反的方向驶去。
车窗外,阳光依旧明媚。
但他的世界,却仿佛瞬间被浓厚的阴云笼罩。
他需要时间,需要冷静。
但他内心深处,某种东西已经开始扭曲,变形。
像一颗被悄然埋下的种子,在黑暗潮湿的角落里,迅速发芽,滋长出名为毁灭的藤蔓。
5.
林悦回到家时,天色已经擦黑。
她站在公寓门口,掏出钥匙,手指却有些颤抖。
和周扬在旅馆里度过的两个小时,像一场不真实的梦。
激情褪去后,只剩下无尽的空虚和浓重的罪恶感。
周扬的年轻、热情、不知疲倦,都像毒药,让她短暂地忘记了现实的沉闷,但也让她更加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背叛了什么。
她甚至不敢去回想那些露骨的细节,皮肤上似乎还残留着他不容拒绝的触感。
她反复检查了自己的衣服和包,确认没有留下任何可疑的痕迹。
在回来的地铁上,她给小雨发了信息,拜托她如果陈岩问起,就说她们下午确实在一起逛街。
小雨没有多问,只回了一个OK的表情。
林悦知道,小雨肯定猜到了什么。
但她们是多年的好友,有些事情,心照不宣。
打开门,客厅里亮着一盏昏黄的落地灯。
陈岩坐在沙发上,背对着门口,正在看电视。
还是那个体育频道,但屏幕上播放的似乎是一场篮球赛。
林悦换鞋的动作格外轻手轻脚。
回来了陈岩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任何情绪。
嗯。林悦应了一声,把包放在玄关柜上,晚饭想吃什么我现在去做。
不用了,我叫了外卖。陈岩说着,站起身,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小龙虾,你爱吃的。
林悦看着那个熟悉的红色塑料袋,心里猛地一沉。
是她最喜欢的那家店的小龙虾,很辣,很够味。
以前每次她加班晚归,或者心情不好时,陈岩都会给她买。
这几乎成了他们之间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和安抚方式。
但此刻,这份体贴却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进她的心脏。
愧疚感排山倒海般涌来,几乎让她窒息。
谢谢……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你……今天都去哪了
随便走了走。陈岩把外卖放在餐桌上,打开盒子,辛辣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洗手吃饭吧。
林悦走进洗手间,打开水龙头,冰凉的水冲刷着她的手。
镜子里映出她苍白的脸和微微红肿的嘴唇。
那是被周扬反复亲吻留下的痕迹。
她用力搓洗着双手,仿佛想洗掉那些不洁的记忆和触感。
但罪恶感像纹身一样,早已烙印在心底。
餐桌上,两人相对而坐,默默地吃着小龙虾。
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电视里篮球赛的喧嚣,反而衬得这沉默更加震耳欲聋。
林悦低着头,费力地剥着虾壳,滚烫的辣油溅到手指上,她也浑然不觉。
她不敢看陈岩的眼睛。
她怕从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看到一丝一毫的怀疑或探究。
小雨怎么样陈岩突然开口问道,语气随意得像是在闲聊。
林悦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挺……挺好的。她强迫自己抬起头,挤出一个笑容,她……她最近工作挺顺心的,可能要升职了。
谎言说出口的瞬间,她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发烫。
陈岩剥虾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她。
那目光不带任何情绪,却像X光一样,似乎能穿透她所有的伪装,直视她内心的慌乱和不堪。
是吗他淡淡地说,那挺好。
然后,他低下头,继续慢条斯理地剥着虾壳,仿佛刚才只是随口一问。
但林悦却感觉,空气中那根紧绷的弦,似乎又拉紧了几分。
她再也吃不下去了。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我有点不舒服,先回房休息了。她放下筷子,仓促地站起身。
等等。陈岩叫住了她。
林悦的身体僵在原地。
林悦,陈岩放下手中的虾壳,用餐巾纸擦了擦手,然后抬起头,目光沉静地看着她,我们谈谈。
林悦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吗
她缓缓转过身,双手下意识地绞在一起。
谈……谈什么她的声音抑制不住地发颤。
你觉得,陈岩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问,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我们的婚姻,怎么样
这个问题像一块巨石,轰然砸进林悦早已波涛汹涌的心湖。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
好不好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挺……挺好的啊……她最终还是选择了自欺欺人,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
她强迫自己抬起头,对上陈岩的眼睛。
他的眼睛很黑,像深夜的大海,深不见底。
此刻,那片深海里,正酝酿着一场她无法预知的风暴。
我今天,陈岩的声音很慢,很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进林悦的耳朵,去了那家咖啡馆。
林悦的瞳孔骤然收缩。
哪家咖啡馆
她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浮光。
大学城那家,陈岩补充道,目光紧紧锁住她的脸,不放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新开的那家。
林悦感觉自己的血液瞬间凝固了。
大脑一片空白。
刚才吃下去的小龙虾的辛辣味道,突然猛地呛进气管,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
她咳得撕心裂肺,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
是呛咳出的生理泪水,还是因为恐惧和绝望
她已经分不清了。
他是谁陈岩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锋利的解剖刀,精准地剖开了她所有的伪装和谎言。
林悦止住咳嗽,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这个和她同床共枕了七年的男人。
她从未见过他如此冰冷、如此陌生的眼神。
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她还在做着最后的、徒劳的挣扎,你……你跟踪我
愤怒和被侵犯隐私的羞耻感,让她猛地站直了身体,声音也拔高了几分,试图用指责来掩盖自己的心虚。
陈岩也缓缓站起身。
他比林悦高出一个头,身高上的优势让他此刻显得更具压迫感。
他没有回答她关于跟踪的问题,只是重复了一遍,语气斩钉截铁。
回答我的问题。他是谁
林悦看着他冰冷的眼神,知道自己再也无法隐瞒下去了。
防线彻底崩溃。
只是……只是一个朋友!她脱口而出,声音尖利得有些失真,我们……我们什么都没做!
这句话说出口,连她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陈岩突然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无尽的嘲讽和冰冷的失望。
像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拙劣的表演。
你知道吗,林悦,他看着她,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我本来打算,今晚告诉你,公司有一个去德国进修两年的机会。我想带你一起去。
德国。
林悦如遭雷击,呆立在原地。
德国,他们蜜月的地方,她最喜欢的国家。
他竟然……还记得。
他竟然……还想带她一起去。
巨大的悔恨和痛苦像潮水般将她淹没。
如果……如果她没有迈出那一步……
现在呢她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在问,带着一丝绝望的希冀。
陈岩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缓缓转向窗外漆黑的夜空。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林悦几乎以为时间停止了。
然后,他转过身,朝着卧室的方向走去,背影决绝而冰冷。
我订了明天的机票。
他的声音飘过来,轻得像一片羽毛,却重重地砸在林悦心上。
一个人。
6.
那一晚,林悦睡在客厅的沙发上。
卧室的门紧闭着,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隔开了她和陈岩的世界。
她蜷缩在沙发里,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直到东方渐渐泛白。
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陈岩冰冷的眼神,一会儿是周扬炽热的吻,一会儿是德国的城堡和莱茵河,一会儿是那家快捷旅馆里暧昧的光线。
所有的画面交织在一起,像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凌晨三点多的时候,手机震动了一下。
她麻木地拿起来看。
是周扬。
我想你了。明天见一面好吗我知道一家新开的日料店,味道很棒。
林悦盯着那条信息,看了很久很久。
见还是不见
见了又能怎么样
不见,又能怎么样
她和陈岩之间,似乎已经走到了尽头。
那道裂痕一旦出现,就再也无法弥补。
破罐子破摔的念头,像毒蛇一样,悄然爬上心头。
既然一切都毁了,那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呢
手指在屏幕上犹豫了许久,最终,她回复了一个字。
好。
发送出去的瞬间,她感觉自己像是彻底坠入了深渊,再无回头的可能。
第二天早上,林悦是被开门声惊醒的。
她猛地从沙发上坐起来,看到陈岩拖着那个银灰色的行李箱,站在门口。
他换上了一身笔挺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像是要去参加一个极其重要的会议,或者……一场告别仪式。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没有看林悦一眼。
我中午十二点的飞机。他开口说道,声音平静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律师下午会联系你。关于房产和财产分割,我都已经交代好了,不会让你吃亏。
律师……
财产分割……
林悦的心脏像是被狠狠地剜掉了一块,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
想道歉,想挽回,想解释……
但所有的话语都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说什么呢
还有什么好说的
是她亲手毁掉了一切。
陈岩没有再停留,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被轻轻关上,咔哒一声。
那声音像判决书上落下的印章,沉重,冰冷,决绝。
林悦瘫坐在沙发上,目光空洞地望着那扇紧闭的门。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很刺眼。
但她的世界,一片黑暗。
中午十二点,林悦失魂落魄地站在昨天那家浮光咖啡馆门口。
阳光炙烤着地面,空气中弥漫着燥热的气息。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
或许是潜意识里,还想抓住点什么。
哪怕抓住的,是毁灭的导火索。
周扬迟到了。
约好的十二点,他十二点二十分才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对不起,对不起,姐姐,他跑到林悦面前,脸上带着歉意的笑容,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早上睡过头了。
他笑着,张开双臂,想给她一个拥抱。
林悦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躲开了。
周扬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怎么了他放下手臂,有些不解地看着她,不开心吗
周扬,林悦抬起头,看着他年轻而略带困惑的脸,深吸一口气,我们需要谈谈。
谈什么周扬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谈我们去哪里吃饭吗我知道一家……
我丈夫,林悦打断了他,声音干涩,他昨天……都知道了。
周扬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他愣了几秒钟,然后,一种近乎兴奋的光芒在他眼中闪过。
他知道了他抓住林悦的手臂,语气急切,那正好啊!既然他都知道了,你们肯定要离婚了吧那我们不是正好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吗
林悦震惊地看着他,仿佛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男孩。
光明正大在一起
他怎么能把事情想得这么简单
你疯了吗她甩开他的手,声音因为难以置信而拔高,我是有夫之妇!我不可能离婚跟你在一起!
为什么不可能周扬皱起眉头,语气里带着一丝被冒犯的恼怒,你们明显已经没有感情了!昨天在床上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昨天是昨天!昨天是我昏了头!林悦感到一阵恶心和恐慌,我们根本就不合适!我们之间的一切都是错误的!我想我们……以后不该再见面了。
她终于说出了这句话,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做出了最终的审判。
周扬的表情瞬间变了。
刚才的阳光和热情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愚弄后的愤怒和冷酷。
不该再见面了他冷笑一声,逼近林悦,林悦,你玩我呢把我撩拨得神魂颠倒,睡完了就想一脚踹开
他的眼神变得有些吓人,不再是那个阳光开朗的大学生,而像一个被触怒的、危险的陌生人。
你昨天明明很享受!你还说……
别说了!林悦不想再听那些让她羞耻的话语,她捂住耳朵,连连后退。
放开我!周扬再次抓住她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捏得她生疼。
周围开始有路人侧目。
怎么怕被人看见周扬的嘴角勾起一个恶意的笑容,凑近她的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去告诉你那个窝囊废老公,我们昨天是怎么在床上翻云覆雨的包括你背上那颗红色的痣,还有你叫……
住口!林悦浑身发抖,愤怒和恐惧让她失去了理智,她用尽全身力气推开周扬,转身就跑。
高跟鞋踩在滚烫的路面上,发出嗒嗒的声响,像是在为她的仓皇逃离伴奏。
她听到周扬在她身后大声喊着:
林悦!你给我等着!我今晚会给你打电话!我们没完!
那声音像跗骨之蛆,紧紧追着她,让她不寒而栗。
7.
林悦逃回空无一人的家,反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浑身瘫软地滑坐在地上。
公寓里弥漫着一股死寂的气息。
陈岩走了。
带着他们七年婚姻的残骸,和她无法弥补的背叛,去了遥远的德国。
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了。
而她,招惹上了一个甩不掉的麻烦。
周扬最后的威胁,像魔咒一样在她耳边回响。
他会怎么做
他真的会去找陈岩吗
还是会用更不堪的方式来报复她
林悦抱紧双臂,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和绝望。
她拿出手机,翻到陈岩的号码,手指悬停在拨号键上。
她想给他打电话,想告诉他一切,想求他原谅,想让他回来。
可是……
她看了看时间,下午两点。
陈岩的飞机应该已经起飞了吧。
手机关机,远在万米高空。
就算打通了,她又能说什么呢
说自己被一个比她小十岁的男孩威胁了说自己后悔了
太迟了。
一切都太迟了。
她颓然地放下手机,将脸埋在膝盖里,无声地哭泣起来。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
傍晚时分,林悦终于从地上爬起来,走进浴室,打开花洒。
冰冷的水从头顶浇下,让她打了个寒颤,但也让她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些。
她不能坐以待毙。
她必须想办法解决周扬这个麻烦。
或许……报警
但就像周扬说的,报警能说什么
说自己婚内出轨,然后被情人威胁了
这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让她成为别人眼中的笑柄。
或许……找小雨帮忙
但这种事情,她怎么好意思开口
她洗了很久,直到皮肤被水泡得发白。
走出浴室,她换上了一套宽松的家居服,是陈岩以前常穿的那件深蓝色,领口有些泛白。
穿上它,仿佛还能感受到他残留的体温和气息,让她获得一丝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她走到客厅,打开电视。
屏幕上依旧是体育频道,正在播放一场激烈的足球比赛。
她看不懂,也无心去看。
只是需要一点声音,来驱散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突然,门铃响了。
急促而响亮,一声接着一声,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势。
林悦的心猛地揪紧。
会是谁
物业快递
还是……周扬
她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透过猫眼往外看。
门口站着的,果然是周扬。
他手里提着一个纸袋,看形状像是一瓶酒。
脸上带着一种玩世不恭的笑容,眼神却有些阴沉。
林悦吓得后退一步,心脏狂跳。
他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门铃还在响,越来越急促,甚至开始有人用力拍门。
林悦!我知道你在里面!开门!周扬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一丝醉意和威胁。
林悦慌乱地拿起手机,手指颤抖着想要按下报警电话。
但转念一想,警察来了又能怎么样
这是她的家,周扬只是在敲门,并没有破门而入。
警察最多也只是把他劝离,治标不治本。
反而会把事情闹大。
拍门声越来越响,邻居似乎也被惊动了,楼道里传来隐约的议论声。
林悦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
她不能让他继续在这里闹下去。
她猛地拉开门。
你到底想干什么!她厉声问道,试图用气势压倒对方。
周扬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开门,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惊喜吗他不由分说地挤进门内,顺手关上了门,我就知道你一个人在家。
他把手中的酒放在茶几上,是一瓶红酒。
然后他环顾了一下客厅,目光落在沙发上那件深蓝色的男士家居服上,眼神闪过一丝不屑。
你还穿着他的衣服真是……他摇了摇头,语气嘲讽。
林悦后退着,和他保持距离。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她声音冰冷地问。
这有什么难的周扬耸耸肩,走到沙发边坐下,姿态随意得像是回到了自己家,你手机上那些外卖订单,不都有地址吗稍微用点心就能找到。
林悦感到一阵恶寒。
这个男孩,比她想象的要复杂,也危险得多。
请你立刻离开!她指着门口,强压着内心的恐惧,否则我真的报警了!
周扬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
报警好啊,你报啊!他翘起二郎腿,身体向后靠在沙发上,眼神挑衅地看着她,你告诉警察什么说你寂寞难耐,勾引了一个纯情大学生,玩腻了就想甩掉
他的话语像淬了毒的针,句句扎心。
还是告诉他们,你老公前脚刚走,你就迫不及待地把野男人带回了家
你胡说八道什么!林悦气得浑身发抖。
我胡说周扬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眼神变得阴狠,林悦,我告诉你,我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你要么,现在就乖乖地跟我重归于好,要么……
他站起身,一步步逼近林悦,脸上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欲望。
要么,我们就用另一种方式,‘好好谈谈’。
他突然伸出手,想去搂林悦的腰。
林悦尖叫一声,猛地推开他。
你滚开!
周扬被她推得踉跄了一下,眼神更加凶狠。
别给脸不要脸!他低吼一声,再次扑了过来,一把将林悦按倒在沙发上。
他的身体压在她身上,带着浓烈的酒气和一种属于年轻男性的、蛮横的力量。
放开我!救命!林悦拼命挣扎,用指甲去抓他的脸。
周扬吃痛,脸上被划出几道血痕。
他彻底被激怒了,眼神变得疯狂。
贱人!你敢抓我!他扬起手,似乎想打她。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砰!
一声巨响!
公寓的门,被人从外面一脚狠狠踹开!
破碎的木屑飞溅。
门口,站着一个身影。
是陈岩。
他穿着早上离开时的那身西装,但此刻西装外套敞开着,领带也扯松了,头发凌乱,脸上带着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他的手里,还提着那个银灰色的行李箱。
只是箱子的表面,似乎多了几道划痕。
8.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客厅里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周扬粗重的喘息声和林悦急促的心跳声。
陈……陈岩林悦看着门口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大脑一片空白,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你不是……上飞机了吗
陈岩的目光缓缓扫过客厅。
看到被按在沙发上、衣衫不整的林悦,看到压在她身上、脸上带着抓痕的周扬,看到茶几上那瓶打开的红酒……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冷,像淬了冰的刀锋。
航班……取消了。他开口说道,声音沙哑得厉害,像砂纸摩擦过木头。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周扬脸上,带着一种几乎要将人吞噬的、冰冷的愤怒。
这是谁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压力。
周扬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他下意识地从林悦身上爬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衣服。
当他看清陈岩眼中的杀意时,一丝慌乱闪过他的眼底。
但他很快又强装镇定,甚至带着一丝挑衅地迎上陈岩的目光。
你就是她那个窝囊废老公他冷笑一声,试图用语言激怒对方,占据上风,正好,我们三个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
他的话还没说完,陈岩动了。
快如闪电。
没有人看清他是怎么移动的。
只听到嘭的一声闷响!
陈岩的拳头,狠狠地砸在了周扬的下巴上!
力量之大,发出了令人牙酸的骨骼撞击声!
周扬闷哼一声,整个人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向后踉跄着摔倒,重重地撞在了茶几上。
茶几上的红酒瓶被撞翻在地,哐当一声摔得粉碎!
红色的酒液混合着玻璃碎片,溅得到处都是。
陈岩!住手!不要!林悦尖叫着,从沙发上爬起来,想去拉住陈岩。
但陈岩像是完全失去了理智,双眼赤红,一把将她甩开。
林悦站立不稳,摔倒在地毯上。
周扬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脸上却露出了更加疯狂和恶毒的笑容。
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也许是被打昏了头,他口不择言地嘶吼道:
打啊!有种你就打死我!告诉你,你老婆昨天在我床上叫得可欢了!比跟你在一起的时候……
这句话,像点燃炸药桶的最后一根火柴。
陈岩的身体猛地一震,眼神彻底失去了焦距,只剩下一种毁灭一切的疯狂。
他的目光扫过地上破碎的红酒瓶。
那标签上印着的,似乎是一个德国黑啤的牌子。
德国……
他猛地弯腰,捡起一个带着锋利豁口的玻璃碎片,紧紧握在手中。
玻璃边缘割破了他的手掌,鲜血顺着指缝流淌下来,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他像一头发狂的野兽,朝着周扬猛扑过去!
不——!林悦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她看到一道银光在灯光下闪过。
然后,是周扬更加凄厉、更加绝望的惨叫声!
啊——!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林悦瞪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周扬捂着自己的脖子,鲜血像喷泉一样从他指缝间狂涌而出,瞬间染红了他的白T恤,也染红了身下的地毯。
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和痛苦,身体抽搐着,缓缓倒了下去。
倒在了一片粘稠的血泊之中。
陈岩站在原地,手里还紧紧握着那块沾满鲜血的玻璃碎片。
鲜血溅了他一脸,顺着他的脸颊滑落。
他的表情一片空白,眼神呆滞,仿佛灵魂已经出窍。
客厅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周扬喉咙里发出的、濒死的嗬嗬声。
林悦双腿发软,彻底瘫坐在地上。
她看着倒在血泊中、身体逐渐停止抽搐的周扬,看着像雕塑一样、一动不动的陈岩,看着地上那迅速蔓延开来的、像一朵巨大而邪恶的花朵般的鲜血……
大脑一片空白,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窗外,隐约传来了警笛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但林悦已经听不见了。
她的目光,落在茶几的角落里。
那里摆放着她和陈岩的结婚照。
相框是玻璃的。
此刻,那光滑的玻璃表面,映照出三个扭曲的、模糊的人影。
一个倒在血泊里。
一个站着,像失了魂的木偶。
一个瘫坐在地上,泪流满面,万念俱灰。
七年的婚姻,两个年轻的生命,还有她自己的人生……
在这一刻,被彻底碾碎,化为乌有。
只剩下满地的鲜血,和无尽的、冰冷的绝望。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