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房之夜,谢彦拿着嫡姐的画像质问我为何替嫁。
我反问他:嫡姐天仙一样的人,你配得上吗
他恼羞成怒,威胁着要告我欺君。
我慢慢褪下繁复的嫁衣,启动了大腿上绑着的机括。
百枚暴雨梨花针射出,他躲了九十九枚,却有一枚正中肩头。
你大可以试试,看看是你的奏折快,还是我的毒更快。
他勾唇一笑,既然都要死,那不如做个风流鬼!
说着就欺身上来。
我大惊,这人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啊!
1
蔺府安稳多年,没想到一出事就是要命的大事。
先是承制的弩机出了问题,导致北疆战事大败,惹得皇帝震怒。
后又等来一道赐婚的旨意,竟要蔺氏嫡女带着祖传机关秘术嫁给谢彦为妻。
不治罪反而赐婚,圣意看似恩宠,谁知不是另一把悬在头顶的刀
何况这谢彦何许人也
当朝缁衣卫指挥使,皇帝最宠信的心腹权臣,也是全京城贵女避之不及的噩梦!
传闻他生得玉面雪肌,比芍药还美上三分。
但传闻也言,谢府芍药艳绝京城,乃是以人血浇灌而成。
没人知道谢彦手下有多少亡魂,正如没人知道他是如何年纪轻轻就坐到了顶级权臣的位置。
嫡姐娇花一样在府中养了多年,才堪堪长到十八岁,眼见着近些年身体状况有所好转,哪能再入谢府那样的虎狼之窝磋磨。
三日之内几经悲喜,阖府上下人心惶惶。
父亲将我叫到偏厅,嫡母红着眼睛求我替嫡姐出嫁。
我心中冷笑,一向高高在上的嫡母,竟也会在我面前低声下气。十年来,我在蔺府始终是个外人,如今需要替死鬼,倒是想起我来了。
父亲见我怔在原地,不答应也未拒绝,便搬出姐妹情分来压我。
玥儿,你姐姐一向待你亲厚,现在她被指了这劳什子婚事,你难道不该替她分忧吗
嫡母情急,言辞更加过火,当年要不是曦儿可怜你,你早就冻死在街头了!不过是替她嫁个人,你就这般不情愿
眼里漫上痛色,我忍不住反问:你们可知,那谢彦并非良人
嫡母拂袖而起,指着我怒道:传言不过是唬人的。你出生下贱,能嫁入高门已是你三生修来的福气!
我不是受气的性子,正要反唇相讥,却见嫡姐推开阻拦的丫鬟,跌跌撞撞闯了进来。
父亲,母亲,你们不可逼迫妹妹!她满脸焦急地朝我摇了摇头,示意我不要答应。
圣上既点名要蔺氏嫡女,你们逼玥儿替嫁岂不是欺君
父亲并不理会她,反而吩咐两个身形粗壮的嬷嬷将她架回了闺房。
玥儿,别答应!她被拉出去时,还在拼命对我呼喊。
十年了,嫡姐待我一向是极好的。
我并非不想为她分忧。
但我也不是圣人,不可能明知是虎口狼窝,还高高兴兴地嫁过去。
何况三年前,有人曾许诺会带着十里红妆来娶我……
父亲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吩咐我:三日后大婚,你好好准备。说完便转身离去,不再给我拒绝的机会。
2
嫡姐被禁足在闺房,几个嬷嬷轮流看守。
至于我的意见,原本也不重要,不管我同意与否,最终都得替嫡姐坐上花轿。
出阁前一天,父亲却让我认了祖宗,将我记在嫡母名下上了宗谱。自此,我在蔺府也算有了名分。
但圣旨既点了嫡姐的名字,我也只能以蔺如曦的身份出嫁。
弦月高挂,我却毫无睡意。
嫡姐狼狈地冲进来,扶着门框喘着粗气,玥儿,你不能去!
她腕间的翡翠镯子滑到小臂,露出一道手指宽的疤痕。
这还是我七岁那年因偷学蔺家机关术被父亲责罚,她替我挡鞭子时落下的伤疤。
我将她扶到身旁坐下,又从柜子里拿出一只木鸢。指尖轻拨尾部机关,木鸢突然展开双翼,露出中空腹腔里藏着的暗器。
阿姐你看,我笑着将机括复原,连你都不知道这里藏着暗器。
她怔愣片刻,随即一笑,你自小就在机关术上颇有天分。
所以,我能去,你不能。我有足够的能力可以自保。
我执着她的手宽慰她,一枚细小的银针悄悄扎入她的指尖,嫡姐身子一软,倒在我怀中。
那天我没答应,只是想气气他们。
我抚平她紧皱的眉头,轻声道:你护了我十年,这一次换我来守护你。
我看着嫡姐温和的眉眼,恍然想起我五岁那年的光景。
彼时,我那在风月场沉沦多年的生母病入膏肓。
临终之际不忍我步她后尘,便让我拿着亲生父亲的信物找回蔺家。
不料却被蔺夫人摔了玉佩,又骂又打地赶了出来。冰天雪地,险些冻死在街头。
是嫡姐将我捡了回去。
没有认祖归宗仪式,我就那样无名无分地在蔺家长到了十五岁。
我已不太记得生母的模样,却记得嫡姐悉心护了我十年。
3
出阁那日,我穿着嫡姐的嫁衣,坐上了她的花轿。
蔺府上下喜气洋洋,仿佛全然忘了我是个替身。
也好,从此我便与蔺家两清了。
透过盖头的缝隙,我看到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伸来,轻轻握住我的指尖。
夫人小心门槛。
虽然他早已声名狼藉,但不知为何,我一碰到他的手指却莫名有股熟悉之感。
洞房之夜,我等了许久门才被推开,谢彦带着淡淡的酒气走近,却迟迟不掀盖头。
蔺如曦他声音里带着几分玩味。
我心头一紧,却强自镇定:夫君醉了,我自然是蔺如曦。
一声轻笑后,盖头被掀开。
谢彦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忽然从袖中抽出一卷画轴展开。
画中女子披一件鹤氅,芙蓉面,弱柳身,正是嫡姐蔺如曦。
为何替嫁他单刀直入。
我索性不再伪装,嫡姐谪仙般的人,你配得上吗
谢彦不怒反笑:欺君之罪,可是要诛九族的。
夫君言重了。
我勾起唇角,径自褪着繁复的嫁衣,当只剩最后一件里衣时,忽然撩起下摆。
谢彦目不转睛盯着我的脸,终于出现了异样的颜色,他掩面转头,一抹淡粉爬上耳廓。
我趁机扣动了大腿上绑着的机括,百枚暴雨梨花针瞬间射出。
谢彦倒是好身手,足足躲过了九十九枚,却仍有一枚擦过他肩头,留下一道血痕。他闷哼一声跌坐在床边的小凳上。
我抱臂冷笑,那就看看是你的奏折快,还是我的毒更快
预料中求解药的情景没有发生,他反而撩开衣摆朝我走了过来。
既然都要死了,不如做个风流鬼!夫人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说着就欺身上来,一手撑在我身旁,一手扯落我腿上的暗器匣子。手指碰到腿上肌肤的瞬间,我忍不住起了一阵战栗。
夫人的小把戏倒是不少。
我何曾与男子这般亲密过,当即从脖子红到耳根,全身紧绷着,一动也不敢动。
他俯身下来,薄唇微张,温热的呼吸喷到我脸上,带起阵阵酥麻,我紧张得闭了眼睛。
就在我以为他要进一步动作时,他却忽然退开,罢了,你早些歇息吧。
说完就拢紧衣裳,快步出了房间。
嫡姐的画像静静躺在摆着合卺酒的圆桌上。
我瞧着四下无人,便一把火将画像点了,烧得渣都不剩。这样一来,任他谢彦舌灿莲花也是口说无凭。
望着铜盆里燃完的灰烬,我才注意到自己掌心全是冷汗。
这个谢彦,明知我替嫁,却又故意遗落画像。到底……是敌是友
4
洞房当晚,谢彦就搬到了厢房居住。他似乎特别繁忙,连给老夫人晨昏定省也未见到他的身影。
我暗器上淬了孔雀胆的毒,按理说三日后便会毒发。
虽不致命,却可让中毒之人腹中剧痛难忍。
此后每月发作一次,只有定期服用解药才可缓解。
第三天夜里,我早早打发了丫鬟仆妇,等着谢彦来寻解药。
可我等到月上中天也没等到他,反而听见隔壁院子里似有微弱人声传来。
动作快些,莫让人发现了。
我循着声音一路摸到了西跨院的月洞门,我躲在墙根,看着芍药丛里两个佝偻的身影正在鬼鬼祟祟地掘土。
我自幼视力就极好,哪怕月光浅淡,也能看清那土坑里渗出了暗红色的液体。
人血芍药……难道竟是真的!
两个老仆还在小声嘀咕,据说那姑娘极爱芍药,大人便为她种了这满园的花。
可不是么,大人将那姑娘放在心尖上整整三年。如今这位新夫人嫁进来,还不知要受多少委屈呢。
那姑娘原来谢彦有心上人啊。
可他明明都有心上人了,为何还要娶嫡姐,而且洞房之夜还与我那般……
嫡姐说的果然没错,男子薄情,不可倚仗。
身后忽有疾风袭来,高大的影子罩住我全身。
夫人夜半未寝,莫不是在思念为夫
他抬手按在我绑着袖箭的腕间,檀香混着血腥气漫上我的鼻尖,整个人神采奕奕,丝毫没有中毒迹象。
你……没中毒
他扣住我的右手举过头顶,以一种暧昧的姿势靠近。
这世间,想杀我的人不计其数。夫人的毒,还差些火候。
我狡黠一笑,故意抬头将鼻尖擦过他的下巴,左手顺势环上他的腰,在他紧实的腰身上摸了一把。
他脸色微变,手上松了力道。
我趁机射出一枚袖箭,在他闪身躲避之时挣脱了他的钳制。
用毒不是我的强项,机关术可还能入夫君的眼
他垂下双手,略显无奈:诶,你这些玩意儿未免太碍事!
5
我躲了谢彦七日,不管晨昏定省还是一日三餐,皆刻意与他错过时辰。
既然孔雀胆毒不倒他,那我必须给自己筹谋另一条后路。
第八日清晨,院外忽然响起一阵骚动。
不好了,大人中毒吐血了!
手中金钗哐当落地,那日见他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
我疾步赶到厢房,只见谢彦正被侍从搀扶着坐起,唇角仍挂着暗红的血迹,素日里凌厉的眉眼此刻全然黯淡无光。
见我进来,他竟虚弱地勾起嘴角:夫人终于舍得来看为夫了
那笑容晃得我心尖一颤。
我屏退众人,伸手扣住他脉门,指下脉搏紊乱如麻,分明是毒发的迹象。
你何时中的七日香,为何不说
原本我下的毒只为折磨人,并不致命。但若与七日香相遇,便会催发十倍的毒性,一旦毒入心肺,便是大罗神仙也难救。
他忽然咳嗽起来,手帕上渗出点点血迹,说了,夫人就会心软么
我哑然。
窗外忽然传来喧闹之声,谢老夫人在一众丫鬟仆妇的簇拥下疾步而来。
我孙儿病成这样,你们竟让他独居厢房
拐杖猛地撞开房门,她锐利的目光在我与谢彦之间来回扫视。
新妇入门不到半月,丈夫就毒发吐血。你是来嫁人的,还是来索命的!
谢彦突然剧烈咳嗽,整个人歪倒在我肩头:祖母勿怪,是孙儿自己……
闭嘴!老夫人一拐杖抽在床柱上,天黑之前,把指挥使大人的东西全搬到正房去!
她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既嫁进谢家,总要尽些为人妻的本分。
待脚步声远去,我肩上重量骤然一轻。谢彦漫不经心抹去唇边血迹,已无半分病弱模样。
看来……要叨扰夫人了。
你装病我气得去掐他手腕,却摸到满手冷汗。
他吃痛闷哼,眼底却漾起笑意:毒是真的。不过能换得与夫人同寝,值得。
6
当天傍晚,谢彦的软榻便被抬进了我的卧房。
老夫人亲自盯着下人布置,连熏香都换成了安神的鹅梨帐中香。
夜深人静,谢彦裹着大氅窝在榻上批阅公文,左手捂着肚子,表情痛苦。
月光照在他身上,衬得他一张俊脸惨白如鬼魅。
虽已给他服下解药,但原本的药性被七日香催发,再想解毒却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腹痛的次数也会变得更加频繁。
我实在看不下去,一把夺过他手中朱笔,痛成这样还不歇息,你不要命了
夫人心疼我他顺势捉住我手腕,带着我的手按在他心口,这里,也疼。
掌心下心跳微弱却急促,我慌忙抽手,却被他拽着跌进怀里。
别动,他下颌抵在我发顶,就抱一会儿。
我僵着身子,竟从他颤抖的呼吸里品出几分真切的痛楚。
此后三日,这人便得了卖惨之精髓。
喝药时要我吹凉,吃饭要我喂到嘴边,有次竟借口手抖让我替他系衣带。
最过分的是,半夜发热,爬到我床上,将滚烫的额头贴着我后颈厮磨,嘴里还嘟囔着:夫人身上好凉快。
可我半睡半醒间,却听见他轻声吩咐暗卫:守好消息,别让人发现替嫁之事。
7
一天夜里,我猛然从梦中惊醒,发现窗边的榻上空空如也。
抬头,却见窗外谢彦的身影一闪而过。
我赤脚踩在冰凉的地砖上,尾随他来到一处从未见过的院墙。
看着他转动机关消失在墙后,我也学着他的样子按下砖块。
石门无声滑开,露出一座密不透风的暗室,浓重的血腥气熏得人想吐。
我躲在拐角处,看到远处的刑架上吊着个血肉模糊的人影。
谢彦背对着我,手中匕首正抵在那人手指上。
最后问一次,谁指使你调换弩机部件
狗官,你休想污蔑蔺……
伴着一声痛呼,断指啪嗒落地。
我死死咬住手背才没让自己尖叫出声。
受刑者却突然癫狂大笑:谢彦!你为构陷蔺家当真好算计!
我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原来这些天的温柔与示好全是为了麻痹我,他真正想要的,是坐实蔺家通敌叛国的罪名!
谢彦突然掐住那人下巴灌进什么,不过片刻,那人就眼球暴凸,我说我说!是…是北…
晚了。谢彦手起刀落,血液喷溅而出,那人瞬间垂下了脑袋。
他随手甩去刀刃上的血珠,对阴影里的侍卫道:把尸体送给北狄使者。就说他们的人,招了。
我跌跌撞撞逃回寝院,手背已被牙齿咬得血肉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谢彦忽然出现在门边。
他脸上血渍尚在,手里却捧着个油纸包,小心翼翼望向我,东街新出的龙须酥,夫人可要尝一尝
甜香与他满身血腥气形成诡异对比。
怎么哭了他抬手想擦掉我眼角的泪珠。
我却猛地后退两步,一把拂开他伸过来的手。
他僵在原地,眸中翻涌着我读不懂的情绪,最终只是轻轻放下糖,转身背对我。
明日我要离京七日,无论如何……请相信我。
8
谢彦离家之后,给我留了一封手书,抬头写的却是:吾妻玥儿。
我震惊不已,他竟然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更让我意外的是,信纸上密密麻麻记录了弩机一案的线索,不仅有他分析的形势,还有部分人证的供词。
信纸最后是一行小字:蔺家有内鬼。
蔺家是传承几百年的机关世家,自高祖开国以来,就在朝廷的监督下承担部分军械制造,更是依照祖传秘术为我朝改良过不少兵器,一度让我朝实力大增,成为这片大陆的霸主。
谢彦一开始便怀疑,蔺家承制的弩机横弓被混入军械库的北狄细作替换,这才导致我军大败。
但现有的这些供词并不足以证明蔺家无罪,此案还缺少核心人物的关键证据。
反观北狄此举,不仅赢了战事,更加动摇了蔺家作为第一机械世家的地位,当真好算计!
若是皇帝再狠厉几分,直接将蔺家满门抄斩也无人能说半个不字。
我一阵后怕的同时,惊觉自己从始至终都误会了谢彦。
9
我心中有愧,盘算着在他回府之前做个小玩意儿哄哄他。可捣鼓了十来件也没做成自己满意的。
垂头丧气之时,陪嫁丫鬟可乐提醒我:谢大人素来好丹青,我曾见他画过不少机关小物,夫人不妨去瞧瞧。
那自是极好!按照他的画作复刻一个,准能给他惊喜!
当天我就去书房中翻箱倒柜找了半日,最后在墙上的暗格里找到了一个精美的螺钿木匣子。
我内心不解,不过几张画而已,为何要藏得这么隐秘。
拿出画作才发现,底下还藏着一只做工粗糙的木簪。
簪体已被盘得油亮,大致能看出刻的是芍药花形,花瓣背后还有一个浅浅的玥字。
!这不是我刚学机关术时给自己做的发簪吗
虽然并不精致,但因为是自己做的第一个小物件,便一直戴在头上。
三年前,我替嫡姐外出采药,意外救了一个坠崖的男子。
分别之时他对我许诺:待你及笄,我定带着八抬大轿、满城红妆来娶你。还给我留了半块玉佩作信物。
我那时只当他感念我救命之恩,随口承诺。但他却非要我也留一件信物,以便日后相认。
蔺家不是什么清流世家,没那么重的礼仪规矩,但嫡姐一直教导我不可恋爱脑,所以,我并未同意给他信物。
可那日归家之后,我的木簪就不见了。原来……竟是被他顺走。
我颤抖着拿起木簪,指腹摸到花瓣上那个被摩挲得模糊的玥字。
忽然明白,新婚夜他掀开盖头时眼底闪过的异样,明白他每次唤夫人时刻意加重的尾音,那些若有似无的试探,那些深夜为我掖被角的温柔……皆因他一早就认出了我。
而我却整日琢磨着怎么给他下毒,如何威胁他。
10
谢彦离家的第六日黄昏,府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夫人,谢大人提前回来了!可乐欢呼着前来禀告。
我放下手中还未完工的同心锁,拎着裙摆奔到廊下。
夫君……
一声问候还未说出口,就见漫天雨丝中,谢彦抱着个绛色衣裙的姑娘朝我走来。
她腰间缀满银铃,随着谢彦的步子荡起清脆声响。
谢彦半幅墨色披风都裹在她身上,低头听她耳语时,唇角勾起我从未见过的温柔弧度。
芍药沾雨更艳了。
那姑娘突然伸手拂过谢彦肩头落花,染着丹蔻的指甲似有若无地擦过他的脖颈,大人还记得我的喜好呢……
她的话在看到我时戛然而止,杏眼斜斜朝我瞥来,明明在笑,眼底却泛着冷光。
这位就是蔺大小姐
我僵在原地,看着谢彦小心翼翼将她放下,骨节分明的手搭在那女子腰间,有意无意地拨弄着她蹀躞带上的银铃。
阿彦。她亲昵地拽住谢彦袖口,故意将手指上一道陈年疤痕转到他眼前,我脚疼,你抱我回房好不好
我死死盯着谢彦,那修长的手指竟纵容地与她十指相扣。
他避开我的目光轻声道:夫人,你先回房。
他的语气温柔得像在哄闹脾气的孩子,却让我的心直直坠入冰窟。
11
这个女子在偏院住了下来。
当晚,谢彦甚至没有回房。
我在卧房花窗下坐了一夜,听着鸡啼晨晓,远天泛白。
我终于下定决心,将陪嫁丫鬟可乐唤进来,吩咐下去,将谢大人的东西全部打包搬去偏院,午时以前务必搬完。
夫人,这兴许有什么误会……可乐犹豫着想要劝我,被我挥手打断:不必再劝,我心里有数。
早膳还未用完,那个女子却先一步闯进了我的院子。
谢彦抬手将她拦在离我三步开外。
阿彦,凭什么让她住主院,而我们却住偏院
她看了我一眼,又朝着谢彦娇嗔:你明知我爱极了芍药,可偏院一株都没有。
见我不动声色,那女子突然抬高声音:她不过是个替身而已,凭什么鸠占鹊巢!
是啊,谢彦的心上人一直是那个爱极了芍药的女子,是她。
我不过是个替身而已。
转头看向谢彦,他依然垂着眼睫沉默不语,任由那女子继续挑衅。
蔺府犯下滔天大罪,不过是卖女求荣罢了,还当自己是什么明媒正娶的谢夫人呢!
啪我一巴掌扇过去,用了巧劲,她脸上瞬间浮起五道红痕。
谢彦却一把拉过她,将她护在身后。
蔺如曦!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唤我,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别胡闹。
眼泪流进嘴角,咸得发苦。
我颓然坐在椅子上,看着谢彦护着那女子转身,娇笑声从门外传来。
阿彦,我就知道你是重情重义之人,三年前我没有白救你……
后面的话被雨声淹没,但我清楚看见谢彦抬手抚上她脸颊红痕,动作轻柔得像对待珍宝一样。
12
回到房中,我便从嫁妆里找出所有机关暗器,全都布置在了主院的大门和院墙上。
始乱终弃的狗男人,最好永远别回来!
在窗前坐了半夜,将包袱拆了又装,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地方可去。
月上中天时,屋外突然传来机括启动的声响。
箭矢破空声持续响起,期间还夹杂着几声闷哼。
半晌,谢彦浑身是血出现在窗前,左肩插着支弩箭,玄色衣袍被割裂成布条,露出里面血肉模糊的伤口。
可他的右手却稳稳捧着个精致的檀木匣子,连匣角金箔都没沾上半点血污。
这里面是一张房契,他咳嗽着将匣子推过来,三进三出,带密室。
他看了眼我肩上的包袱,若想离家出走,去这里。
我盯着他还在渗血的伤口,心里隐隐作痛。
他穿越我布下的重重机关,竟是专程来送地契
活该!我嘴上骂着,却鬼使神差扔过去一瓶金疮药。
他接住瓷瓶时突然闷哼一声,整个人歪倒在窗棂上:夫人好狠的心……
那女子呢我冷着脸问。
他趁机握住我手腕,带着薄茧的拇指轻轻摩挲我虎口,她是北狄细作。
声音突然低下来,她手指上那道疤,是照着你救我时留下的伤痕伪造的。
那你和她在偏院…
他忽然正色道:若说我一夜都在看书,你信么
我不信。我冷哼一声,将他推开。
他忽地将我抱入怀中,冰凉的唇擦过我耳垂,温热的气息烫得我浑身战栗。
你打她那巴掌,我很欢喜。
13
半月后,军械一案全线侦破。
谢彦讨赏一般从书房的密格里拿出一张画像。
十三岁的我站在山洞口,脸覆轻纱,逆光回头,衣裳满是脏污,却被他画出了一种遗世独立的超脱感。
画像背面用十分工整的小楷写着: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就在我怔愣之时,他忽然咬住我耳垂,犬齿轻轻研磨着软肉。
你以为,我为何专门求娶蔺家嫡女
我转身揪住他衣襟,却摸到满手绷带。那日他强闯机关阵受的伤,至今未愈。
案头奏折摊开着,上面详细记载着弩机一案的真相。
原来北狄细作买通了蔺府管事,在弩机横弓中掺入脆弱的桐木。
而那个绛衣女子,正是细作头目的亲妹妹。
谢彦动作不停,口里含混不清地说着:她伪装成我的救命恩人,实际想接近我获取情报。多亏夫人打她那巴掌让她方寸大乱,我才得以套出关键证据。
那日刑架上那个人,其实是混入军械厂的北狄人。
他转过我的脸,温热的掌心扣住我后颈,让我的鼻尖贴上他的鼻尖。
我从未想过构陷蔺家。
窗外芍药被夜风吹得摇曳,他忽然从袖中取出个丑陋的面具覆在脸上,声音与三年前山洞里那位重叠。
小丫头,现在信我了么
红烛突然爆响。
他抬手想拔下我的发簪,却被一根小小的金钗难住。
我笑着去帮他,反被他抓住手腕按在鸳鸯锦被上。
他鼻尖蹭过我锁骨,呼吸灼热得不正常,让我好好看看我的救命恩人。
data-fanqie-type=pay_tag>
烛光里他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面具早不知丢到何处。
传言真不欺我,谢彦这张脸的确好看到极致,让人忍不住细细描摹。
……
疼痛与欢愉同时炸开,我咬着他肩头含糊地问:你真不介意我的身份
我娶的从来只是你。他吻去我眼角的泪,身下动作却愈发凶狠,与身份无关。
天将破晓时,他才抱着精疲力尽的我到浴池清洗。
黑发在水中缠到一起,他忽然执起我右手,在中指的淡疤上落下一吻。
这道伤,还是三年前我为他拔箭时被箭刃割伤的。
14
晨起梳妆,谢彦为我细细描眉。
他在镜中与我四目相对,指尖抚过我颈侧的红痕,疼不疼
我摇头,却被他突然抱到膝上。他将下颌抵在我发顶,手掌又不安分地滑入我衣襟。
你总说嫡姐是谪仙,可知我梦中的仙女都是山洞里那个凶巴巴的小丫头
我面色羞红,将他推开,转身却瞧见案几上摊着的奏报,朱批蔺氏无罪四字。
这个谢彦,默默背着我做了那么多,却从来不说。
忽然想到,圣旨原本是让嫡姐嫁过来的。她和父母都以为谢彦残忍弑杀,阴差阳错才让我嫁入谢府。
若是她知道谢彦并非传言中那样,会不会……会不会怨我抢了她的好姻缘
心中突然泛起酸涩。
却听可乐前来禀报:夫人,大小姐来了。
话音刚落,嫡姐的笑声就从院外传来。
我疾步出门迎她,只见她穿着杏色襦裙,怀中抱着个小匣子,气色比往日好上许多。
傻丫头。她戳我额头,你以为圣上怎么偏偏点名要蔺家嫡女那是谢大人想为你铺路啊。
匣子咔哒弹开,露出里面数封信件,竟都是嫡姐与谢彦密谋的种种。
军械一案,谢大人早就怀疑是北狄细作所为,所以才在圣上面前求情,以祖传秘术换蔺家安稳。
圣上想要《天工谱》,谢大人想要你。至于嫡女一说,只是想为你争取个名分罢了。
她突然咳嗽起来,从匣子中取出半块玉佩,正是我出嫁之前埋在柳树下那块。
嫡姐戳了戳我额头,你呀,为了我,连心慕之人都可以放下。我又岂会怪你抢了我的姻缘。
我惊讶于嫡姐的未卜先知,她却又抢先道:傻妹妹,这段姻缘本就是你的。
原来她早就知道谢彦是我曾救下的少年,原来这场替嫁,是他们为我铺的锦绣路。
她握住我的手,指尖冰凉得像雪,爹娘欠你的,我替他们还上。
窗外谢彦正在练剑,剑气扫落一地残花。
嫡姐突然轻叹一声,我潜心研究药理十数年,却终是不能自救。
她转头替我理好衣襟,郑重说道:在那之前,总得看着我的小丫头嫁得良人。
我抱着她泣不成声。
鼻尖萦绕着淡淡药香,还是她十年前捡我回府时的味道。
别难过,我只是要回另一个世界去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