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没什么。”
贺岑想说她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可又没有什么不一样，只是和记忆中的样子重叠了。
这话说来矛盾，可就是一种莫名的感觉。
面前的这个妹妹不是这一年来冷漠疏远的妹妹，反倒更像从前那个骄纵黏人，喜欢冲着自己撒娇卖好的小姑娘了。
贺情听他半晌没有下文，微微抬头，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
她突然很想知道一个问题的答案，索性就问了出口。
“哥哥……”贺情仔细端详着那双熟悉的眼睛，轻轻问道：“我生病了你会来看我么？”
“会。”
“如果我快病死了呢？”
贺岑拧着眉，脸上瞬间附上了一层冰霜。
“这种晦气话不要再说了。”
贺情嗤笑一声，“生老病死，有什么晦气的。”
果然都是谎言，场面话谁不会说，只是她自己当真了而已。
话音刚落，刚刚的和煦立刻烟消云散，只剩下剑拔弩张的对峙。
见这情形，贺岑嘴角的笑意也淡了下去。
果然是自己的错觉。
眼前的这个人，还是这一年来疏远冷淡的妹妹。
贺岑抿着嘴没有搭腔，沉吟一会才说道：“我们要走了，你多保重。”
贺情知道自己装也要装出一副和蔼样子来，可是此刻她修炼不到家，实在没有装出十二分的若无其事。
她努力吸了口气，挤出一张假意的笑脸。
“……你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么”贺岑问。
贺情声音努力轻快：“没有。”
贺岑低头看向她，漆黑沉静的眼眸里倒映着那张假笑得十分明显的脸。
他远比贺情以为的要了解她。
贺情自己也应该明白她的演技有多拙劣。
可即便这样，她还对自己撒谎。
想到这里，贺岑眼神陡然失温，脸颊浮上一层寒冰，转身离开。
门外突然传来声响，夹杂着金招娣撵鸡的喝骂声。
过了半晌，金招娣才费力地抱着一盆水走了进来。
她一手撑着水盆往锅里倒水，一边扭头问贺情：
“刚是不是有人来过，我怎么听到有动静？”
贺情添了一把柴火，将火烧得更旺，才轻描淡写地说道：
“哦没留神，可能是狗吧。”
“……是么？不管了，你手脚麻利些，一会爸爸和大姐他们也就都回来了。”
金招娣没功夫再多问。
她伸手将一块布伸进瓦罐里沾了一层油，在锅里抹了一圈，然后转身刷刷两下将白菜洗干净，扔进锅子里开始翻炒。
今天本来事多，偏偏贺情又装病，耽误了不少时间，眼见着就要耽误了吃饭的点，到时候爹妈又要骂她。
“二丫，三丫，出来送送客人！”
金招娣心里正抱怨，突然听到外头她妈叫唤，只能撇嘴放下锅铲，赶忙拽着贺情从厨房里跑出来。
贺情依旧跟在金母、金招娣身旁，笑容满面地送别贺家人，一直送到村口。
金母和金招娣看到村口停着的一辆小汽车，顿时眼睛都直了！
这小汽车可是稀罕东西啊！
金母在一旁啧啧称奇，忍住了想上去摸一摸的手，只扭头和金招娣夸赞。
心里更觉得贺家的分量看重了些，不免又有些后悔。
早知道刚刚贺家人推辞说要回去的时候，自己该多留一留的，也能多说说话。
偏偏她怕人多吃饭，又要多吃不少粮食，所以才顺坡下驴，没有强留贺家人吃饭。
正后悔呢，又看到一旁的贺情，转念一想：有金凤和这丫头在，难道还怕以后不来往么？
来日方长哩！
临上车前，贺岑的目光轻轻落在贺情那张笑容可掬的脸上，试图找出刚刚吵架的痕迹。
没有半点痕迹。
刚刚在厨房两人的争执仿佛没有发生过一般。
他刚要上车，又在车门前站定，回头看了贺情一眼：“保重。”
“你们也是，替我向爸爸问好。”
贺情的笑容和态度都无可挑剔，丢下这句话，殷勤地抬手替贺岑关上了车门。
小汽车飞速驶离，连带着贺岑欲言又止的表情也消失在面前。
等看着贺家人上了车远远离开，金母一边赞叹羡慕，一边招呼着众人转身回家，继续张罗做饭。
贺岑从车子的后视镜中看到贺情回头离去。
那身影利落得很，没有一丝拖泥带水，渐渐地和身后低矮破旧的农房融为了一体。
他心里有些莫名的不舒服。
一旁的贺母瞥见他的神情，心里已经有几分明白。
她抬头将后座一个挎包里的不锈钢保温杯拿了出来，又拿出一只干净的小瓷杯，往里倒了一些清水，递到嘴边慢慢喝着。
过了半晌又递过另一只瓷杯，问道："阿岑，喝点水润一润。"
贺岑心思正飘忽，一时没有会过意，还是贺母将杯子在他眼前晃了两下，他才反应过来，解释道：
“……我不喝了，刚在金家已经喝了不少茶，不渴。”
一提到金家，贺母皱了皱眉头。
那粗茶泡出来的颜色，别说喝了，光看着就让人不舒服，一丁点都喝不下去。
刚刚她在金家压根没喝茶，贺岑自然也看在眼里。
这会突然提起这事，意思倒也不言而喻。
“阿岑，我知道你这话的意思。不过我要提醒你，金凤才是你的亲妹妹，你的心要摆正，不要厚此薄彼。”
庄秉月一脸正色地看向贺岑，语气也严肃板正。
阿岑和情情这么多年的兄妹情谊，自然是难以割舍。
心疼归心疼，可归根结底现在第一个该心疼的，是贺金凤，而不是贺情。
因为这是整个贺家欠贺金凤的。
“……我明白。”贺岑语气也有几分冷意，碍于有司机在场，也并没有多话，免得起争执，又把事情弄得难以收拾。
就像以前发生过的那样……
听贺岑没有多说什么，庄秉月舒了一口气。
阿岑的性子倔，偏偏还最疼爱贺情这个妹妹。
若是放在往常，她这个做母亲的当然乐见其成。
可今日不同往日，阿岑和情情关系要是亲密无间，把贺金凤这个亲妹妹的脸面往哪里搁？
也没有只向着外人不向着自家人的道理。
贺岑的性格她这个当妈的最明白，不能来硬的，只能下软刀子，让他慢慢回转过来才行。
就为了这一层心思，庄秉月今天才特意把贺岑带来，一起来甜水村探病。
贺情这孩子是她一手带大的，性子娇惯要强，如今出了这档子事，自然会远着贺家人。
贺情态度越是冰冷，越能让贺岑的心早些淡下来。
谁知道今天和她原本设想的完全不一样。
贺情竟然破天荒地见了贺家人，还有说有笑的聊天拉家常。
这可不是好兆头啊。
庄秉月看着贺岑神色凝重的样子，心里更加翻江倒海，如有所思。
—
金家的众人正忙成一团。
等慌里慌张做好了午饭，金父和金望儿、金龙也扛着锄头进了家门。
堂屋的桌上摆着几只茶缸还没收，进来猛一看就跟遭了荒似的，金父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
“这又是怎么了，就没安生过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