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天气虽说还不算太热,可穿堂风一吹,众人只觉得身上凉浸浸的。
再配上堂屋里一片寂静,金母和金招娣的笑也渐渐变得干巴巴的。
两人都摸不着头脑,这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气氛就变得这么不对劲了呢?
金母虽然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但直觉告诉她,这绝对和贺情脱不了干系。
贺情没来的时候,贺家人那可是满脸亲热,有说有笑的。
怎么她一来,说了几句话,整个场面就跟被冻住了似的。
可见这丫头和自家不对付!
到底不是自己养大的,虽说血缘上是自家亲生的姑娘,可这心里一点儿也不向着家里,真是个白眼狼!
不行,得赶紧把她支走,不然坏了和贺家的关系,以后可就没指望了。
金母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
“二丫,时候不早了,你下厨房做几个好菜招待客人。”
说完,又勉强挤出笑意,看向贺情:“三丫,难得你贺家妈妈和哥哥来一趟,你也去灶台生火打下手。你……”
“好。”
原本金母还备了一箩筐话,就怕贺情找借口不去打下手。谁知道贺情想都没想,一口答应,起身就和金招娣一起往厨房走去。
金母只能尴尬地笑笑,把准备好的话又咽回肚子里,还偷偷给金招娣使了个眼色。
见两人出去了,金母赶忙抖擞精神,满脸堆笑地和贺母攀谈起来。
贺母眼看时间不早了,笑着推辞:“不用麻烦了,我们就是来看看,情情没什么大碍我们也就回去了。”
说着,扭头示意贺岑:“阿岑,你去跟妹妹说一声,我们也该走了。”
这话正合贺岑心意。
他没再多说,应了一声:“好。”
另一边,金招娣拽着贺情,闷声不响地快步往厨房走。
金家的房子不大,两间屋子围着一个小院子。
金家父母带着小儿子住一间,金家姐妹连同贺情三人挤在另一间。
院子边上垒着鸡窝鸭窝,旁边就是灶房。
金招娣一进灶房,就猛地甩开贺情的手,恶狠狠地瞪着她,准备教训一番:“你刚那么多话做什么?显着你了,一屋子人有你说话的份么?你还真当自己是城里来的大小姐了!”
她一向对贺情没什么好言语。
往日贺情性子刚硬要强,受不了一丝闲话,不管说她些什么,她总要回嘴。
因此金招娣已经习惯了先拿出气势来,一口气震住她。
不过今天金招娣已经算是收敛许多,顾念着外头有客人,拼命压低了声音。
贺情熟练地坐在小板凳上,顺手擦亮一根火柴将一把柴火点着了,又拿着铁钳将柴火往灶门里送。
火光跳跃,映照着她的手骨越发纤细,骨节突出。
贺情一言不发,默默听着金招娣的指责抱怨。
上辈子金母也是这样,性子急躁嘴巴不饶人。
她刚来甜水村的那一天晚上,已经领教过了。
金招娣听说又要来一个人挤在大通铺里睡,嘴上抱怨得了不得,嘟嘟囔囔不愿意。
金母气得把金招娣一通骂:
“有地方睡你还不乐意是吧?你想住哪别以为我不知道!不就是眼馋你弟弟也想住大房么,你眼睛里搁不下你弟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告诉你,别人城里养大的姑娘也是住你那屋,你住那屋怎么了,还委屈你了?不爱住,就睡地上!”
一席话把金招娣说得不敢再提了,只敢在心里暗骂都怪贺情要来。
城里养大的姑娘难道就活该比她金贵么?
还没见到贺情,金招娣已经在心里一万个不服气。
等贺情来了的第一天晚上,她有样学样,将这番话原样倒给了贺情,还额外多说了一箩筐话。
这些场面和辱骂,贺情已经司空见惯。
……
金招娣骂了好一通,见贺情没搭话,只觉得一拳头打在了沙包上。
她狠狠冷哼了一声,转头就抱着搪瓷脸盆和水瓢,去院里水缸舀水去了。
灶房里重新恢复了平静。
旋即门外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
一道人影映在地上,和火光一同跳跃。
不等来人说话,贺情却率先开了口:“怎么不坐一会?”
那颀长挺拔的身影,贺情比谁都熟悉。
不用回头,她就知道是谁。
贺情见来人不说话,索性起身转过来面向他,笑道:
“哥哥,好久不见。”
她的瞳孔缩了缩,深深看着贺岑,面上的笑意不达眼底。
贺岑没说话。
他垂下眼眸,意味不明的目光在贺情眉眼间流连。
半晌才扭头,轻笑一声:
“这声“哥哥”才是真的好久不见。”
一句话说得贺情心口微颤。
是啊。
她曾经“哥哥”不离口,对贺岑无比地依赖信任。
可自从贺金凤回来后,贺岑这个哥哥也就不再属于她了。
父母的偏爱、哥哥的疏离越发让她觉得自己像个小偷,对自己拥有的一切都感到羞愧。
她实在没法对着那张毫无血缘关系的脸,再喊出“哥哥”两个字。
两人的关系也一天比一天冷淡生疏。
贺情看着那张熟悉的脸。
薄唇微抿,带着一丝淡然的疏离和冷肃。
她心头复杂,又怕自己漏了怯,只能定定神将自己的心绪藏住,低头弯唇,语调十分轻松:“长大了,自然不像小时候那样调皮黏人嘛。”
贺岑不答,静静地看着她。
贺情拼命克制住想要闪躲的眼神,也直勾勾笑着回看,努力装出一副懵然不知的样子。
半晌,贺岑声音微沉:“去把脸洗干净。”
“什么?”贺情茫然。
“听话。”贺岑道,“你现在脸上跟个小花猫似的,都是灰。”
贺情忙拿手在脸上乱擦一阵,果然都是柴火灰。
估摸是火钳把上的灰,不小心抹到脸上了。
难不成刚刚自己就是顶着一张大花脸,挤出笑容的?
那场面不知道多滑稽可爱。
贺情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老老实实地坐回到小板凳上。
她装作很忙碌,抓起一把柴火就往灶里送。
却没有留意到贺岑也顿了顿。
贺岑深深看着她,既惊讶于她烧火的熟练,又疑惑她久违的和煦态度。
他都快忘记,两人有多久没有这样心平气和地说话了。
贺岑迟疑了一会,说道:“情情,你……”